《打神》中的牌子与皂隶
《打神》与《活捉王魁》一样都是《焚香记》中的一折,又名《阳告》。这是青衣的独角戏,以唱为主,属于一悲到底的剧目。一般来说,各个剧种中的“神”都是以一幅画像或者一座雕塑呈现,唯川剧与众不同,由一位须生演员扮演——穿红蟒、挂青三、戴金踏蹬、执笏板,端坐在神帐之中——与此同时身边还站着牌子、皂隶各一人。很多没看过川剧的观众一定会想,台上为什么要安排三个完全没有必要存在的人物?看似多余,实则大有文章,这里重点说说两位衙役的作用。
既然台上出现了演员扮演的海神,这两个衙役似乎是标配,令观众意想不到的是这两个衙役居然还有戏份。当焦桂英质问海神时,海神不语,焦桂英转而向牌子问情,泥塑木雕的牌子居然活了,仿木偶身段边跳边唱:
这妇人做事不对,你发气我就吃亏。
谁不知我是小鬼,你把我当成了王魁。
这一阵浑身打碎,只剩下谷草一堆。
见牌子不理,焦桂英又转问皂隶,不料皂隶也不理,依然仿木偶身段边跳边唱:
此妇人好莫道理,进庙来把吾相欺。
初一十五打牙祭,谁人见你的刀头鸡?
王魁高中不认你,你打吾神也无益。
你将吾神打在地,打在地上一堆泥。
倘若会首见到你,要你穿金陪新衣。
两个衙役仿木偶身段的夸张表演,引得观众哈哈大笑,再细看衙役们的唱词,不难发现,这就是观众观戏的内心感受——冤有头债有主,你的惨是王魁造成的,却为何要将气撒在无生命的泥塑木雕身上?两个木偶的视而不见、避之不及的插科打诨会让观众更为焦桂英打抱不平,也更增加了一丝焦桂英独立无助的悲凉气氛。
“悲剧喜演”似乎已然成了川剧悲剧的标配,《劈棺》中的两个纸人、《杀嫂》中的王婆、《铡侄》中的苟大人等,都是悲剧中的喜剧成分。这种“喜”不是为了逗观众发笑的插科打诨,而是与悲的主题息息相关,甚至反衬主题,起到了“以喜衬悲,喜更悲”的作用。大量事实证明,一味撕心裂肺的哭喊、歇斯底里的表演不但不能引起四川观众对剧中人物的同情,反而会产生审美疲劳,从而排斥。以喜剧应对悲剧、以笑面对死亡,并非对悲惨的恐惧,并非对死亡的蔑视,反而更体现了川人对悲惨的积极应对,以及对死亡的敬畏之心。
从以上实例,我们不难看出四川人的乐观、豁达,对于生活充满希望,不畏惧困难的生活态度。这种以乐观心态与天斗、与地斗、与生活困苦斗的生活态度,使得川人在战乱、瘟疫以后能够重新建立起天府之国,能够在频繁的自然灾害中繁衍生息。回想2008年汶川地震,地动天摇,多少房屋夷为平地,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如此残酷的天灾也并未让四川人一蹶不振。短短几年,大家在废墟上重新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家园,这不正是鲜活的例子吗?
俗话说,“台上有,世上就有”,这鲜明地印证了“艺术来源于生活”这句话。根据从民众生活中采集而来的素材所创作的艺术作品,集中反映了民众对社会与生活的态度;反过来,经过艺术创作以后,作品所体现出来的主题,也起到了“高台教化”的作用。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川剧“前世”“活捉”以及悲剧喜演类的剧目如此繁多,可能会受到“跟风”的影响。这种现象在我国早期电影界中屡见不鲜。1928年,电影《火烧红莲寺》一经推出,迅速火遍全国,接下来的几年各电影公司陆续推出几十部《火烧××寺》。是否川剧中也有如此现象存在?某剧团推出“甲活捉”,另一剧团仿造出“乙活捉”。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剧目无论是各自独立出现,还是“跟风”出现,明显都是基于四川百姓心理创作而成。同样在今后川剧新剧目的创作方面,不可不注重四川观众审美趣味和川剧美学的风格,否则就谈不上是真正的川剧剧本,因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