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母不孝的摩诃目犍连再到目连救母
目连救母的故事至少在中国流传了1600余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目连这一形象经历了丰富的改变与再创造,成为中国文化下所独有的心理原型。
目连是佛陀十大弟子之一,又称摩诃目犍连、大目犍连、大目乾连、大目连等。实际上目连正是“没特伽罗”“摩诃目犍连”“目犍连延”的缩音。目连本名的意译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曰“莱苻”,二曰“采菽”。《本草纲目》卷二十六“莱苻”条中,解释了“莱苻,俗名萝卜”。这应该就是后世目连戏文本里目连出家前的俗名被唤为“萝卜”的原因。
“采菽”即胡豆、绿豆之意。《法华玄赞》一曰:
此云大采菽式。上古有仙,居山寂处,常采菉(绿)豆而食,因以为姓。尊者之母是彼之族,取母氏姓而伪其名。得大神通,简于次姓,故云大采菽式。从父本名俱利伽,亦云拘隶多。先云俱律陀,讹也。
综上所述,古印度的百姓常食绿豆,遂以此为家族之姓。目连的母族正是这一支人,目连是从母姓的。尽管萝卜、绿豆都是普通农作物,但对中国百姓来讲,作为蔬菜的萝卜比作为经济作物的绿豆更贴近生活一些。目连戏在民间的传承与发展由此得到论证。
相传,目连为古代印度摩揭陀国王舍城外拘律陀村人,婆罗门种。生而容貌端正,自幼即与舍利弗交情甚笃,同为删阇耶外道之弟子,各领徒众二百五十人。尝与舍利弗互约,先得悟解脱者必以相告,遂共竞精进修行。后舍利弗因逢佛陀弟子阿说示,而悟诸法无我之理,并告目犍连,目犍连遂率弟子一同拜谒佛陀,蒙其教化,时经一月,证得阿罗汉果。
这个时候的目犍连尊者形象跟我们印象里那个为救母不惜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大孝子大相径庭。作为佛门弟子的目连,最终结果却是为外道仇家举石所痛打至死,甚至于涅槃。之所以会有如此结果,是因为他孽根深重,为修行弃母不管不顾,淫溺其妇,于母不孝所造成。虽然讲的也是佛门因果,但与我们民间戏曲里的故事形象是两个概念。
这种转变应该是始于最早由东汉初从印度传入我国的《佛说盂兰盆经》。它的出现,为后世目连故事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佛说盂兰盆经》为西晋竺法护译。故事描写简单明了,叙述目连始得六通后,想要度化父母以报哺育之恩,以道眼观世间却发现亡母堕于饿鬼道中,瘦骨嶙峋,十分凄惨,目连于心不忍,便盛饭奉母,但食物尚未入口便化为火炭,其母根本不能得食。目连哀痛,只能乞求佛陀。目连受佛陀指点之后,于七月十五日十方僧众自姿之际,专心为七世父母及现世父母处厄难中者,作盂兰盆经,用盆盛百味五果和美味食品,供养十方大德众僧,以此大功德解脱其母饿鬼之苦。
此经的基本思想就是以供僧的功德救度已亡故的父母。由于本经强调一个“孝”字,符合大部分民众的伦理道德需要,所以颇受国人重视,流传甚广。梁武帝于大同四年(538年)七月十五日,在同泰寺举办第一次盂兰盆会。到唐代,盂兰盆会便广泛地在民间流行。直至今日,盂兰盆会已成为中国民俗的一部分。
随着盂兰盆会的盛行,目连救母的故事便广泛地在民间流传,在此流变的过程中渐渐地便不受时间和空间的约束,成为越来越本土化的目连。首先,从年代上讲,目连可以从6世纪的古印度跨越到中土的隋唐,再者可以追溯到其祖上为梁武帝时代的军官,甚至可以延伸到转世为唐末农民政权大齐国的领袖黄巢。
从地域上讲,尽管所有作品都承认目连是王舍城人,但此城池可以因为剧情的需要,可以是从古印度摩揭陀国悉苏那伽王朝的都城搬到河南的开封,也可以变成湖南的茶陵、四川的射洪以及其他地点。就连目连本人,也由一个于母不孝的佛门殉教徒,变成佛门的为救母不惜下地狱的至孝贤孙。
由于目连这种融入当地民俗民风且不受时间、空间约束的变化,从这一刻开始,历史上真实的摩诃目犍连形象开始变得模糊并消失,另一个吸收了中华孝礼伦理与儒释道传统文化的原型正式出现。这一刻,目连成为孝文化的人格化具体体现,成为孝的代名词,在千年的浮沉间吸收全国各地的孝文化而成长,生生不息。
代表这种吸收与成长的,便是变相(佛经故事图画)和变文的流行。唐人画目连变相者不止一个;而在变文方面,敦煌发现的目连救母变文就有十六则,称为《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大目犍连变文》或《大目连缘起》《大目连变文》等。其中伦敦不列颠博物馆藏编号S.2614的《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首尾完整,被收入《大正藏》第八十五册。
这些变文是唐人所作,是历代目连戏曲中时代最早的,但这时的故事已有一些演变,添加了许多情节和描述。先是目连遍历地狱寻母不获,后凭借佛陀的锡杖才得入阿鼻地狱见母。然后又承佛陀亲临地狱,放光动地,大破地狱,于是目连母转成饿鬼。目连又依佛喻广造盂兰盆,出其母于饿鬼道而成为黑狗。目连引黑狗七日七夜诵经忏悔,才又得转人身,于是目连劝其母求生西方佛国。
在这个引申的故事里,佛陀的威神之力被极力强调,这是与原经不同的。此外,变文中让目连之母历经地狱、饿鬼、畜生三恶道,对三恶道中的种种苦处极尽描绘之能事,这也是变文的一大特色。
宋真宗曾明令禁止讲唱变文,但目连救母的故事并没有随之销声匿迹。现在可知的资料有元末明初的《目连救母出离地狱升天宝卷》;明郑之珍有《目连救母行孝戏文》三卷(一百出),为元明最宏伟的传奇之一;清人又扩大而成为10本的《劝善金科》。
以上可见,本作为外来宗教故事的摩诃目犍连已经彻底被中国文化改造成为传播孝道的救母目连,于母不孝到至孝救母,这种具有历史意义的文化转变由此完成,化为孝道的心理学集体潜意识原型不断影响着诸多华夏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