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大系”一九三五年三月开始在各报刊登发售预约广告,年底出齐。初版全部布脊精装,由汪汉雯负责装帧设计,宣传广告也由他负责,十卷约五百万言,初版二千部,很快订出。五月十五日出《小说一集》,开了第一炮,反应很好。七月出两种,八月出三种,十月出三种,眼看最后一种《史料·索引》年内可出齐,却发生了一件意外事故。
阿英编的《史料·索引》篇幅多,工作量大,他是分批交稿的。二月十九日,阿英的老父突然在静安寺赵家桥家里被国民党反动派特务拘捕。因阿英正好外出,幸未落入敌手,而老父被作为人质。阿英既无法回家,他的稿件和材料都在家中,我们只好等待了。这就影响了良友公司对预约者的信用问题,而我们又不能向读者说清事实。当时我的心情,焦虑忧急,束手无策。不久事情幸告解决。有一天,阿英突然来“良友”编辑部,我和伯奇看到他出现在我们眼前,真是惊喜交集。知道他已平安无事,我们也就放心了,便催他加速了结他的史料集。一九三六年二月,《史料·索引》终于由装订者送来了样书。这样,酝酿于一九三四年的一个理想,至此终于全部实现了。
在全书没有出齐时,因预约户超过初版印数,又把精装本再版两千部。一九三五年九月,为适应学生读者,加印白报纸纸面精装普及本二千部,售价每套减为十元,预约仅七元。同时我又编了一本“大系”三版本样本。这个厚六十页的样本中,除分别介绍十个集子的内容外,又加了《舆论界之好评摘录》,把当时《申报》《大公报》等全国各地七种大报的评语,摘编四页,并把《文学》的评语,列在最前面。还用二十五页篇幅,把九卷的全部目录(除《史料·索引》)编入,供预约者参考。这一样本,和第一次样本一样,我早已不留,连当时曾有过普及版样本这回事,也早已忘记得一干二净。今春我准备写此文时,上海书店毕青同志从大堆旧书中为我找到一册,对我来说,真是如获至宝。这些样本,当时仅供作宣传广告用;时隔半个世纪,今天,也已成为珍贵的史料了。
当时我所以把《文学》上的评语列在最前面,因为《文学》是傅东华编的权威性刊物,茅盾和这个刊物关系密切,他曾用各种笔名为它写书评;别人写的书评,他也都过目。这篇书评把生活书店出版郑振铎主编的《世界文库》,同“大系”相提并论,题为《最近两大工程》。评语中有一段话值得录下:“大系”固然一方面要造成一部最大的‘选集’,但另一方面却有保存‘文献’的用意。“新文学大系”虽是一种选集的形式,可是它的计划要每一册都有一篇长序(二万字左右的长序),那就兼有文学史的性质了。这个用意是很对的。不过是因为分人编选的缘故,各人看法不同,自亦难免,所以倘使有人要把“新文学大系”当作新文学史看,那他一定不会满意,然而倘使从这部巨大的‘选集’中窥见‘新文学运动’的第一个十年的文坛全貌,那么倒反因为是分人编选的缘故,无形中成了无所不有,或许他一定能够满意。“新文学大系”的编辑计划也是近年来少有的伟大企图,全书十册……开头还有蔡元培先生一篇颇长的总序。倘使拿戏班子来作比喻,我们不妨说“大系”的‘角色’是配搭得匀称的。”[34]我认为这段评语,在当时是有一定代表性的。
茅盾写给我的信,发表在《现代作家书简》中的,还有一封也与“大系”有关,信是一九三五年九月二日写的:
顷见本月二日《社会日报》之“十字街头”一栏有“四马路来”一篇,内谓“良友”出版之“新文学大系”第二集由茅盾负责编,然“茅盾忘记年代”,因“当然不能没有自己和丁玲的作品”,而“一九二五年以前,实在自己和丁玲的作品决没有被选的可能,于是变通办法,将一九二五年以后的作品都选进去了”。此一段话不合事实:一、茅盾所编为小说一集,非二集;二、一集中并没有自己和丁玲的作品。此虽细事,但事实不容错乱,弟以为贵处似可用公司名义去一更正信,若兄以为小报消息,本来不尽不实者居多,拟置之不理,弟亦赞成也。
今天重读此信,这也属于社会反应之列。当时上海出版的小报,各有背景,造谣生事,挑拨离间,经常向革命的或进步的作家脸上抹黑,有时故意造成混乱。我收到这封信以后,曾去信茅盾,认为还是“置之不理”为妙。但这封来信,却证明这位小报记者根本未看原书,妄加评论。而专选文学研究会诸作家的《小说一集》,虽然收了二十九家五十八篇小说,独独不选编者自己的任何一篇作品。这位前辈作家虚怀若谷,多么令人钦佩;而那位小报记者的攻击,真正地扑了一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