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当年为向志摩生前友好征求借印作者的书简,我和小曼合拟了一封情辞恳切的信,还附印了一封由“良友”出面的铅印公函,但反应不强。北方的几位掌握大量书信的朋友,都默不作声。小曼为此深感苦恼,其中理由,小曼也给我讲了。现在从《胡适来往书信选》中,也可以了解个中底细。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日凌叔华致胡适信中说:“有好几人已答允把志摩信送来编印,我已去信约了潘贞元抄写一个半月看看。如果你存的信件可以编好,同时出书好不好?这是你说的散文的新光芒,也是纪念志摩的好法子。”[37]这些书信至今不知下落。又据梁实秋在台湾版《徐志摩全集》书前所写《编辑经过》一文中,转述胡适于一九五九年自美回台谈起如何编好全集时,“胡先生说:‘当初朋友们早有此意,只因志摩的遗稿,包括信札在内,不是全在一个人手里,由于人事关系调集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循至今,搜求更加困难了。’”[38]证诸台湾版《徐志摩全集》六卷本中,没有单独编一卷书信集,仅在第一卷用“墨迹函札”形式发表了志摩致胡适、周作人、傅斯年、梁实秋和张幼仪的共十封,可见志摩书信留世不多。我们当年总共搜到未发表信共一百零五封,内有致陆小曼信六十一通,致刘海粟信十九通,致蒋慰堂信九通,致郭有守信八通,致郭子雄信八通。今天回头看,也可聊以自慰了。前几年梁锡华在海外搜集到的徐志摩英文书信一大批,[39]那是十分难得的。

最近凌叔华在给陈从周信里还说起,她于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三七年,在武汉主编《武汉文艺周刊》时,曾发表过志摩给她的一大批信。[40]我因此去信武汉大学中文系唐达晖同志代为找寻,他花了极大时间和精力,在湖北省图书馆找到了刊于一九三六年《武汉日报·现代文艺副刊》上的《志摩遗札》六封,长近万字,这可以说是国内最近发现的重要资料,可能写于一九二三年。当我去信英伦告诉凌叔华时,她在复信的一开始就说:“意外的收到来信,真是惊喜万分,这是多年未有过的喜事。”(一九八三年五月四日)这批书信将编入本全集《补遗·书信集》中。

郁达夫给我的许多信都丢了,仅存的一封就是答复我向他征求志摩书信的。他复信中告诉我志摩写给他的信都因几次受惊烧了。但信中说:“大约志摩的信,以给适之、陈通伯、凌叔华、冰心、林徽音的为多,小曼更可以不必说。”[41]郁达夫是徐志摩少年时代的同学,以后都成为中国文坛上的著名作家,私交甚笃。他这两句分析志摩书信的话是很有根据的。陆小曼所得书信应当是大量的,但那年拿出的也仅六十一封,其中属于结婚前及婚后半年(一九二五——一九二六)的计二十六封,一九二八年十一封,诗人生命最后一年(一九三一)的二十四封。这些书信由小曼交我编入全集时,曾对我讲过这样的话:“这批家书内容,很多涉及我们间的私情,也有牵涉到家庭琐事的。我原来不准备全部交你拿去发表,现在北方的老朋友们都不来支援我们这个全集的计划,万不得已,只能由我一个人来出丑了。我也不想再去校读,将来付印前,你帮我做些清洁工作吧。”事实上,我在移交给商务之前也无心去仔细替她读一遍。直到一九七九年冬向北京图书馆复印一份带回上海后,我才有机会从头到尾地读了。但这次出版,为了尊重出版者的意见,仍然只字未动,以存其真(虽然对小曼不无内疚)。

至于被小曼丢掉的信为数更多,这可以从志摩致小曼信中得到证明。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五日从国外来信中说:“我的信想都寄到,‘蓝信’英文的十封,中文的一封,此外非蓝信不编号的不知有多少封。除了有一天没有写,总算天天给我眉作报告的。”西俗男女相爱,互通情书,都用特制的一种淡蓝信笺,故曰“蓝信”(blue letter)。当年小曼把六十一封中文信交我时,也曾给我一包志摩写在蓝色洋纸上的英文信,就是上述“蓝信”的一部分,约有十几封,每封都是厚厚的一大叠。那时我没有想到就用英文付排;我的同学也是志摩学生陆上之,时正在《良友画报》任英文翻译,我曾请他译成中文发表。他读后说:“这些满纸真情而英文又写得这样优美的情书,我这支笨笔如何敢动手翻译呢?”就这样把原信还我。这批“蓝信”我一直连同三四十年代其他作家的六七百封书信保藏在一起。“文革”期间全部被抄,至今下落不明,实在可惜。一九三一年五月十二日志摩给小曼信中,志摩又愤愤不平地质问她:“前三年我去欧美印度时,那九十多封信都到哪里去了?那是我周游的唯一成绩。”可见现在发表的仅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书简都被小曼无心丢弃了。

小曼对这一时期编辑经过,她自己是这样回忆的:

不过,他的著作除了已经出版的书籍,还有不少散留在各杂志及刊物上,需要各方面去收集。这不是简单的事,幸而家璧帮助我收集,过了许多时候才算完全编好,一共是十本。当时我就与商务印书馆订了合同,一大包稿子全部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