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鲁迅逝世后,大约一个星期光景,我接到许广平寄我一信,寥寥数语,告诉我,附件是鲁迅生前为曹译小说集写成的序文,没有时间及早寄出,所以迟到今天才寄,希望我快把此书印出,因为这是鲁迅最后几天所经常惦念着的一件事。我读完序文原稿,不禁凄然泪下。末行署着“一九三六年十月十六日鲁迅于上海且介亭之东南角”,这一天是我去信告诉他二十日可送校样的次日;同一天,鲁迅又写一封信给曹靖华。现在从最后一页日记上看,这是鲁迅一生所写的最后一封信,[17]也是他一生所写最后完成的一篇文章。[18]
序文共分五节,开始讽刺了当时盛行的一股抢译风,称“曹靖华是一声不响,不断地翻译着的一个”。在略叙两书所遭“无妄之灾,而且遭得颇可笑”以后,第四段就说:“但现在居然已经得到出版的机会,闲话休提是当然的。”言归正传中,交代了内容与旧版本不同之处;也谈了介绍这几篇苏联小说的意义。最后一节,抒发了他完成这最后一件工作后的愉快心情。文章说:
靖华不厌弃我,希望在出版之际,写几句序言,而我久生大病,体力衰弱,不能为文,以上云云,几同塞责。然而靖华之译文,岂真有待于序,此后亦如先前,将默默的有益于中国的读者,是无疑的。倒是我得以乘机打草,是一幸事,亦一快事也。
想到鲁迅介绍给良友公司出版的这最后一部书,由于我们排字拖延,推迟了出版期,没有能够在他生前把样书送到病榻上,让他亲自看到,这已成为我一生追悔莫及的遗憾了。序文发排后,十一月中旬赶印出版,那时,鲁迅先生已离开我们一个多月了。曹靖华在译者序中说:“倘若先生在世,看到它的出版,一定愉快的同自己的书出版一样的。……但不幸得很,现在《七人集》却做了先生灵前的祭礼!”
鲁迅逝世后,我们和译者共同主张,为了纪念为这本书呕尽最后一滴血的鲁迅先生,书名遵照鲁迅最早亲定的《苏联作家七人集》,不再另立什么新名了。次年五月,我们又出版了《第四十一》的特印插图本,这也是鲁迅生前设想过的。
鲁迅和曹靖华是当年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们从二十年代开始,一直把介绍苏联文学看做是一件庄严的革命任务,共同为身处黑暗、追求光明的广大中国青年读者,提供大量的精神粮食。鲁迅的《苏联作家二十人集》和曹靖华的《苏联作家七人集》早已成为天然的姊妹篇了。
1981.4.
(原刊于《新文学史料》1981年第3期;曾编入《编辑生涯忆鲁迅》。现将副题改为正题)
【注释】
[1]曹靖华:《译海细浪——有关爱伦堡的译名问题》,《书林》,1980年第5期。
[2]《鲁迅书信集》,第18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3]李霁野:《鲁迅先生与未名社》之一,《鲁迅回忆录·一集》,第135页,上海文艺出版社版,1978年。
[4]《鲁迅全集》,第6卷,第447页,1958年。
[5]《苏联作家七人集》译者序。
[6]《鲁迅书信集》,第591页。
[7]同上,第709页。
[8]同上,第860页。
[9]《鲁迅书简漫忆》,第76页,第80页,1979年,《西湖》文艺编辑部。
[10]《苏联作家七人集》译者序。
[11]《鲁迅书信集》,第1031页。
[12]《鲁迅书信集》,第1023页。
[13]同上,第1033页。
[14]见《死》,《鲁迅全集》,第6卷,第495页,1958年。
[15]《鲁迅书信集》,第1056页。
[16]《苏联作家七人集》,译者序。
[17]鲁迅的最后绝笔是十八日写给内山的一张便条,《日记》未记。
[18]鲁迅十七日续作《因大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未完稿,《日记》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