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九三七年春,组稿工作全部完成后,计划按“中国新文学大系”出版前的旧例,着手编一本“世界短篇小说大系”样本,既可供推广宣传之用,也是一种文献资料。我请了十位编写者各人写了一段编选感想,也准备请蔡元培先生仿过去写“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提要》那样,写一段题辞;将来再请他写一篇总序。
记得那是五月中旬,我又去中央研究院拜见蔡先生,那时,他大病初愈,概不见客。经我再三请求,秘书答应我可作五分钟谈话。这次我与蔡元培先生的见面,印象极深,后来成为最后的一次。我把过去受到他的启发而计划编一套“世界短篇小说大系”的筹备经过,向他谈了,也把每本集子的编选要求,和已约定的各集编选者名单告诉了他。我希望他为这套大系写一篇较长的总序,可在年底交稿。为了编印样本,先请他写段题辞,谈谈他对出版这套大系的感想,交稿期较急。蔡先生过去曾为“中国新文学大系”样本写过一段类似的东西,他就答应了。临别前,他握住我的手,轻声地说:“我前年向你随便谈起的一个希望,不过两年时间,你们已快把它实现,这是出于我意料之外的,我一定马上写一段短文给你们,等我病体恢复,再为这部大系写一篇总序。”
不久,大约是六月中旬,他派人送来一封用中央研究院大信封封着的信,内附一页浅蓝色二十行宣纸的稿笺,上面亲笔为“世界短篇小说大系”写了一段美好的语言,表达了他老人家对这套大系的期望。全文如下:
汉书艺文志,载小说十五家,千二百八十篇,知道小说一体,汉以前已经盛行。但汉志列小说家于诸子中,并不与诗赋并列;直至近代,始确定为文学的一种。于是有参考外国作品的需要,而翻译外国小说。最近时期,短篇小说的译本,又较长篇的为多,于是有首先整理的必要。
短篇小说的译集,始于三十年前周树人(鲁迅)、作人昆弟的《域外集》,但好久没有继起的。最近十年,始有《世界短篇小说选集》《世界短篇杰作选》“现代小说译丛”与法、德、英、俄、波兰、西班牙、日本等短篇小说译集出版,在文学界很添一点新激刺。但各从所好,不相为谋,还不能给我们一个综合的印象。
良友图书公司新编一部世界短篇小说大系,取已译的本,重加审核,选取合格的译品,并补以新译的代表作。又加以各国短篇小说的发展史,名家传记与最近十年译本索引,不但对已往的短篇小说界作一普遍的介绍,并且对于将来的短篇小说定有良好的影响!
文末署“二十六年六月蔡元培”。这篇短文,我今天抄录时,才初次发现,过去在《人民日报》《新文学史料》第三辑和《读书》发表时,都把最重要的第一节漏掉了。
现在有关“世界短篇小说大系”的文献资料,我手边仅存这幅蔡元培手迹的复制本。我清楚记得当时为样本出版用送去制版后,就把手迹原件带回家中珍藏起来。“八一三”抗战爆发,我再没有到北四川路的办公室去过,所以样本的清样和其他原件,都已毁于战火,而这份手迹一直和我在一起。一九四〇年三月五日,蔡元培先生在香港逝世,我曾在五月号《良友画报》上,写了一篇哀悼文章,题为《回忆蔡元培先生》,除了印上蔡先生遗像外,我第一次把这幅手迹制版发表。1949年后,我还曾把它镶在镜框中,挂在书室的东壁上。一九六六年八月红卫兵抄家时,才被搜劫,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