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记

此文发表后，我曾寄给旅居英伦三十余年的凌叔华女士一份，她除给我复信外，一九八三年五月七日复陈从周同志信中，又提供了当时的许多史实。摘录如下，可供来日研究徐志摩、胡适等人的参考：

前些日，收到赵家璧来信，并寄我看他纪念志摩小曼的一文，内中资料提到当年志摩坠机死后，由胡适出面要求朋友们把志摩资料交他的事。事实那时大家均为志摩暴卒，精神受刺激，尤其林徽音和她身边的挚友，都有点太过兴奋按：你又如此。我是时恰巧由武汉回北京省亲避暑，听到志摩坠机，当然十分震动悲戚。志摩与我一直情同手足，他的事，向来不瞒人，尤其对我，他的私事也如兄妹一般坦白相告。我是生长在大家庭的人，对于这种情感，也司空见惯了。为了这种种潜在情感，志摩去欧之前（即去翡冷翠前），他巴巴的提着他的稿件箱（八宝箱），内里有“向未给第二人读过的日记本”及散文稿件（他由欧过俄寄回原稿件等）多搭，他半开玩笑的说：“若是我有意外，叔华，你得给我写一传记，这些破烂交给你了！”我以后也问过他几回，要不要他的八宝箱拿走……他大约上海有家，没有来取。

至于志摩坠机后，由适之出面要我把志摩箱子交出，他说要为志摩整理出书纪念。我因想到箱内有小曼私人日记二本，也有志摩英文日记二三本，他既然说过不要随便给人看，他信托我，所以交我代存，并且重托过我为他写“传记”。为了这些原因，同时我知道如我交胡适，他那边天天有朋友去谈志摩事，这些日记，恐将滋事生非了。因为小曼日记内（二本）也常记一些事事非非，且对人名也不包含，想到这一点，我回信给胡适说，我只能把八宝箱交给他，要求他送给陆小曼。以后他真的拿走了，但在适之日记上，仍写志摩日记有二本存凌叔华处，胡的日记在梁实秋编的徐志摩传上也提到。赵家璧也看到胡的日记上如此写。这冤枉足足放在我身上四五十年，至今方发现！

日来我平心静气的回忆当年情况，觉得胡适为何要如此卖力气死向我们要志摩日记的原因，多半是为那时他热衷政治，志摩失事时，凡清华、北大教授，时下名女人，都向胡家跑。他平日也没机会接近这些人，因志摩之死，忽然胡家热闹起来，他想结交这些人物，所以制造一些事故，以便这些人物常来。那时我蒙在鼓中，但有两三女友来告我，叫我赶快交出志摩日记算了。我听了她们的话，即写信胡适派人来取，且叮嘱要交与小曼。但胡不听我话！竟未交出全部。小曼只收回她的二部日记（她未同志摩结婚前的日记，已印出来了！但许多人还以为另有日记）。

根据这一线索，印在《爱眉小札》后由陆小曼亲手交我发表的日记（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一日至七月十一日），应当就是从凌叔华那里交给胡适；而又由胡适交还陆小曼的。但这也仅是一部，而且据我的记忆，小曼从未对我说过，这部日记是志摩死后由北平友人交来的。从内容看，这是更早时期写的日记，内容并未牵涉到胡适、徐志摩那个圈子，根本没有“滋事生非”的可能。所以这两本陆小曼的日记，她生前并没有领回。现在哪里，谁也不知了。

1983.12.30.

（原刊于《新文学史料》，1981年，第4辑。有补充，有修正，也有删节，另加附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