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此后为了工作关系,我与振铎你来我往,相处融洽,也加深了相互间的友谊。他几次都谈到鲁迅和他在共同谋求复活古代版画工作中的亲身经历和深切体会。正如他在《谭中国的版画》中所说:“我们应该感谢鲁迅先生,他是最早提倡版画复兴运动的。……对于欧洲近代版画的介绍,他尽了最大的力量。同时也不菲薄我国古代版画;曾与我合印了《北平笺谱》与《十竹斋笺谱》第一册。这一切,都开导了我们研究的与技术的先路。”
《鲁迅书简》所收集的给郑振铎的四十九封书信里,极大部分都是谈合作刊印笺谱和明代版画的,从中也可以证实这个编印《中国版画史图录》的庞大计划,早在鲁迅生前,这两位先辈早已共同筹划过,而且已迈出了第一步。当《北平笺谱》顺利完成后,鲁迅在一九三四年一月十一日致函中,讨论如何利用这笔资金继续印书时说:“我个人的意见,以为做事万不要停顿在一件上(也许这是我年纪老起来了的缘故),此书一出,先生大可以作第二事,就是将那资本,来编印明代小说传奇插画,每幅略加题解,仿《笺谱》预约办法。”振铎的反应可见于鲁迅二月九日的复信。当时振铎已在北平找到连鲁迅先前也未见过的胡曰从的《十竹斋笺谱》,征求鲁迅继续合作刊印的意见。鲁迅答复说:“如先生觉其刻本尚不走样,我以为可以进行,无论如何,总可以复活一部旧书也。至于渐成《图版丛刊》,尤为佳事。”这就证明郑振铎第一次向鲁迅提出系统出版一套名为《图版丛刊》的宏图大业,已获得鲁迅的首肯。是年底,《十竹斋笺谱》第一册印成,鲁迅看到非常高兴,因为他这时已看到了出版成套图册的一个起点。他在设计《十竹斋笺谱》的里封和版权页(鲁迅称之为“封面”和“牌子”)时,就在《十竹斋笺谱》书名之左,加上了“版画丛刊之一”六个字,“图版丛刊”又正名为“版画丛刊”了。鲁迅又为此书亲拟了一幅广告,加上“鲁迅、西谛合编”的署名,交生活书店刊登于一九三五年五月号《文学》上。所以振铎当时曾对我说,“版画丛刊”可以说是《中国版画史图录》的前身,也是它的雏形。但现在他不仅要大量复印古代木刻,而且要根据这些作品,写出一部中国版画发展史来,所以用《中国版画史》为书名,而把插图合集作为附册,称为《中国版画史图录》。这说明振铎已把过去纯属复活旧书的计划,提到据以写史的高度了。
鲁迅当时对复印古书的计划兴趣甚浓。《十竹斋笺谱》既列为“版画丛刊”之一,第二种拟印的是陈老莲的《博古叶子》。鲁迅于是年十二月二日复信中,有这样一段话鼓励振铎:“明年一年中,出老莲画集一部,更以全力完成《十竹斋笺谱》,已大有勋劳于天下矣。”所惜《十竹斋笺谱》印成第一册后,未能及早按时续出,致使鲁迅生前没有见到四册《十竹斋笺谱》复印完成,更谈不到他理想中的“版画丛刊”的实现了。孤岛时期振铎急于要我帮他完成《中国版画史》的出书计划,也可以说是从怀念鲁迅先生的感情出发,所以决心要赶快实践鲁迅先生生前的这个遗愿吧!当我回忆起一九三六年四月七日鲁迅先生来“良友”编辑部挑选苏联版画展览会展品时,我口头上提出过,将来我们既可按《苏联版画集》形式出其他国家的,也可以出我国现代木刻家的。鲁迅称赏我的设想,但对我着重指出的是,欧洲的版画来源于中国,从唐到明,中国木刻图画有过极为光辉的历史,至今没有人在这些丰富的历史遗产里下过功夫,也没有书店出过这方面的书。他表示希望将来有人会走出一条大路来。当我把这些话告诉振铎时,我们应共同努力把这部大书早日完成,更具有了共同的感情和共同的语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