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氏“诚意正心”之学

一、初氏“诚意正心”之学

潜江初氏是当地的名门大族。《初氏通谱》记载,山东烟台芝罘西陀初氏先祖古茔碑碑文上写有“周楚武始,卅世系承;晋时移业,潜江升平;二十一世,古地江陵”等内容。初信之于明洪武初年(1368年)由山东博兴迁至潜江高场一带,开辟了潜江初氏的历史。

潜江初氏在明朝颇以人文科第称显,甘鹏云《潜江旧闻录》言:“如沙县令进忠之方正,清河薄灏之清廉,孝廉珍之博雅,侍御杲之直谏骨鲠,有光邑乘,乡里艳称之。下至南雄照磨升,灵璧令芳,大竹令旦,邠州牧学易,皆能以学行政绩显名于时,而孝廉言之至孝纯笃,尤无愧古人。”[3]

据此则知,初氏在明朝可称簪缨世族。初进忠仕洪武时,初灏仕宣德时,均以清廉著称。初珍生活于成化正德时,与吕楠、鲁铎等为友。初杲仕嘉靖时,以议大礼被廷杖,有直声。初言以学行名于时,与张居正为友。初旦主事大竹有循吏之声,初芳任事灵壁,以廉洁闻名于世。前后七代,相承不绝,是明代潜江当之无愧的世家。

初进忠、初杲、初言等均有传记传世。初进忠,潜江今高场一带人。他是迁潜的第二世,也是芝罘岛初氏先祖初慧安的二十八世传人,还是初姓始祖叔堪(楚王第八代孙)的第九十八代传人,明朝洪武年间曾经担任过沙县县令。康熙《潜江县志》记载道:“初进忠,明潜江人。少持刚正。里人多就之折是非。洪武中以怀材抱德举。”在其父初信之影响下,初进忠年轻时就形成了品行端正、公正刚直的品格。

明洪武间,朝廷采取“荐辟”制度选拔官员,初进忠在洪武十七年(1384年),以怀才抱德、品质超群被朝廷选用,授予河南卫辉推官。初进忠在推官位上不阿权贵,廉洁奉公,秉公用权,深得民众爱戴。《潜江县志》载:初进忠“直公能断,嫉恶至无所能容”。又“数规(太)守不法事,守中伤之。调福建沙县令”。初进忠在沙县的宦迹史料不详,但从《县志》中“卒于任,俸仅足具棺殓,妻儿几不能归”等文字中可以看出他廉洁奉公的清官形象。

初杲是初进忠的曾孙。他的父亲初珍,是明成化年间乡试的解元,因要尽孝养母和教子而放弃了仕途。初杲是迁潜的第四代,他受祖训“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的熏陶,接受良好教育,于正德十六年(1521年)中进士。他在明世宗嘉靖元年(1522年)被授都察院监察御史。其后,初杲参与了嘉靖初年轰动朝野的“大礼议”。

明世宗朱厚熜登基不久,要把自己的生父朱祐杭封为“皇考”,将明孝宗朱祐樘改封“皇伯考”。此事引发朝中激烈争论,史称“大礼议”或“议大礼”。在明武宗时的首辅杨廷和等大臣的影响之下,嘉靖三年(1524年),初杲等二百余位朝臣、官吏跪伏于皇宫文华门前上疏请愿,反对嘉靖帝的决定。康熙《潜江县志》谓:“引经抗疏,同百官赴文华门,哭声彻内。上震怒,廷杖几毙。”初杲廷杖未死,后来得以渐渐官复原职。嘉靖四年(1525年)冬,朝廷授其代理按察使司佥事职,出京城“巡视山西河东(衙署在今山西运城)盐法、浚渠、筑堰”。初杲到任后,首先整治盐务,严厉打击奸滑盐商和私盐贩垄断并扰乱盐市之劣行,商民拍手称快。《山西通志·文艺志》录《初公建冰孽堂记》云:“以简命治盐于地,即吾狭所逮见者,视之何尝索索然,但以琐细苛察加官吏,升斗合勺责市曹,纤微特较于未犯,纲纪反略于横鲸者哉。”在整治盐务市场,规范对官吏的管理后,他又督导地方官员疏通河道,筑堤防,老百姓万分感动,并为其修建祠堂以资纪念。《潜江县志》记载:“鹾政大举,商民便之,立祠以祀。”初杲“按山西数月,政通事获,百度聿贞”,“寻转河南佥事,分巡睢陈”。嘉靖八年(1529年),初杲擢升云南参政,他在任上以王道为本治政,慑乱治恶,奖励农商,多次受到朝廷表彰,后因年龄等原因,“上疏乞休归田”。

初杲致仕回乡后创办学堂,“惟课农训子。择邑中有才子弟,延私塾教育之,士多所成就林下”。除了教授其子孙外,还接受了本县很多慕名而至的聪明才俊。嘉靖十九年(1540年),初杲去世,葬于“县南崔家垸”。

初言(1523—?),是初氏从山东迁潜的第六代,系灵璧县县令初芳之子。初言天赋异才,“生而能语,故名言,字幼嘉”。关于初言的事迹,《县志》记载:“廉吏之后,负薪自给。一日忘归,觅之,则手持《论语》一书,卧儒学东庑下,始知言之行藏在朱会稽间。嗣补诸生。”初言一边勤奋苦读,一边奉养父母,在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于乡试中考取举人。其后,他为了考取进士,在家乡耕读备考,但两次赴京应考均落榜。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年近四十岁的初言来到京城拜谒湖广老乡张居正并以之为师,张居正写下《壬戌七月望乡》相赠,诗云:“壬戌秋光此再游,纷纷凉月玉觥浮。关是寒杵星河动,塞外清笳几席秋。二妙相过怜北极,双鱼宁惜滞南州。狂歌袅袅天风发,未论当年赤壁舟。”

当初言回到潜江后,张居正又为其写下了《送幼嘉还郢》诗三首,字里行间表露出交情之挚后的离别眷念之情。这里选刊其中一首:“黄鹤楼中忆旧行,白萍江上此离肠。天边日气残鳷鹊,帝里重华照骕骦。燕士从未先郭隗,汉庭那得老冯唐。思君何处堪情切,草色青青满建章。”[4]

甘鹏云对初言的高尚品德评价说:“自江陵当国,幼嘉甘淡泊,不求仕进,不迩权势,修身厉行,闭门课子终其身,其雅志高怀,不可及也”。[5]

初言葬父回乡守孝三年,后闭门教子,最终“未仕卒”。其子初学易也不负父望,继承家学,提出“诚意正心”之说。

初学易(1536—?),字时卿。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中举,历任荣昌县知县,陕西邠州知州,均政绩显著。初学易中举后,先后两次参加进士考试,均落榜。隆庆二年(1568年),接受了朝廷的任职,初授教谕等低级职位。万历十四年(1586年),年近五十时被授荣昌知县。他为政理事,牢记其“忠厚清白,吾家门风,守之惟谨”的座右铭。在荣昌知县岗位上,修学校,劝课适龄子弟入学,使中举登贤者辈出;他重审死刑犯,平反冤狱,使十名死囚获得了新生,近百名囚犯被释放。对于释放近百名囚犯,有人担心不好向上峰交代;有人认为失之过宽,恐有后患。他却明确指出:凡屈打成招者,证据不足者,坚决释放,有事我负责。他严保甲,慎封守,擒巨盗,开荒地。事无巨细,深得民心,百姓立碑刻石记之。

他上任一段时间后,听闻百姓反映,当地有名叫汪清、敖贵的两位“强悍”者,常年欺行霸市,横行乡里,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前任县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惩治。初学易了解情况后决定采取教育感化之策,亲自召见这两人,“温言化诲”,终于使两头目“垂涕悔宿过”。又,荣昌暴发洪水,百姓的房屋和田地大量被淹,饥民嗷嗷,初学易决定开仓赈灾。有吏员劝阻他,要他请示上级后再行动。他却说:“待报必旬日,民非死则逃矣。”三年任期满,他因政绩卓著,隆庆五年(1571年)擢升邠州知州。

初学易在邠州时,“邠土瘠民顽,公治之一如荣(昌)”。一如既往核定荒地七千余亩,给予减免税赋等优惠,招募民众去垦种,“力能自耕者还其业”;“修太峪水帘(即水库)及各镇渠,灌田累千亩”;某年旱灾,请赈一如荣(昌),不待报而行”。他严惩害民乱邦之恶人,对浪荡不孝及不顾家业者,采取说服教育的方式,让其改邪归正,对杀人逃匿犯均缉拿归案,绳之以法;他重视农商,平抑市场物价,解除害民的诉讼师爷等。在他六十岁致仕而归时,“邠州人走诸台,攀留不可得,相与立祠生祀之”。

《潜江旧闻录》记载,初学易有庶母及三个弟弟,他还有两个姑姑,“公(即初学易)事叔姑尽礼,家众千指辑睦无间”。他的叔父死时,堂弟年幼,不能为叔父找到合适的安葬地方,他主动找其父初言商量,将父亲的墓地让给其叔。“叔父、王母(即祖母)卒,综合殡殓周至”。未过百日,其父病逝。初学易正在京城,闻此噩耗,“匍匐奔,不知饥寒。及门,头抢地而毙,久之苏”。他对仲父,“时往候问,衣食与共”。他的一位姑姑逝世,年过七十的初学易“哭之哀”;另一姑姑年轻时就守寡,生养死葬,都是初学易操办的。其堂弟学茂、学礼、学书,与自己的儿子一同由他请先生教授,先后二十多年。其父去世的时候,留下了一位未满月的妹妹,他“爱之尤甚。长为择婿,妆奁必悉具”。其庶母生病的时候,正是夏天,虽然暑热难当,满身癣疥,燥热瘙痒难忍,但其为便于侍候而不脱衣冠,为庶母送汤药皆亲自尝后,一勺药、一勺食喂养。离他母舅宅基地很近的地方,有户人家有十来亩地准备卖给他人,得知母舅家急于拿到手,可惜没有钱,他遂动员其夫人郭氏将簪珥首饰变卖后买田“以分诸舅,母大悦”。生母身体不佳怕潮湿,他专门为母亲造一小楼,时任山东参政的袁国臣为其题名“聚顺”。

致仕后,初学易在乡里倡导崇俭,他常说:“俭则约,约则百善俱兴;侈则肆,肆则百恶俱纵。”回乡所居是几间修补后的茅草屋,用具等“无所增器具,衣履无长侈”。有一年他生日,子孙们为他制作了一件绣花的衣袍,他很不高兴地说:“此奢靡欲,奈何溷我。”但他对敬老慈幼“则不惜费”。他对子女教育十分严格,并常说“家人嗃嗃,终吉”,而对乡邻、朋友却十分和蔼可亲,“殊有晋人风致”。乡邻们有什么大事、难事都找他出主意,尤其是争持不下的矛盾,常常请他出面调停公断,人皆服之“解构”。[6]

初学易传承并发扬光大了其家门风。他在邠州任上的第六个月,得知府库之外还有一千余两的银子。衙役告诉他,这不是县府的库银,是过去收税纳粮时克扣下来完全由知县掌管使用的银两,让他拿去用。他却说道:“清慎勤廉乃居官之要领,而廉为本。一丝一粟我之名节,一厘一毫民之脂膏,吾不能染指,应用之于民。”于是,“除掊克羡赋千余金。修学社,教童子”。

初学易年幼时,家里就给他定了杭州推官郭嵩之女这门亲事,他在杭州岳父处与郭家小姐喜结良缘。杭州有人巴结郭嵩,在他们成婚时送礼千金,被他断然拒绝。当他离开杭州回潜时,“箧中图书数卷,杭人有冰玉之目焉。其廉自天然也”。

初学易“家富藏书,无不丹铅。校二十一史,事关风教者笔之,置四壁户牖问殆遍”。《潜江旧闻录》评价初学易:“内行修饬,宗族称孝,乡党称弟”,“居乡仁而有礼,盖乡先生之有德者”。[7]

初学易一生的行迹,用其自己晚年的话语来总结即是“诚意正心”。据甘鹏云所述,初学易归田以后,“于城隅营别业,缓步吟诗其中,榜其堂曰‘诚意正心’”,还说:“平生所学,惟此四字而已。”所谓“诚意正心”,又可说是“正心诚意”,即端正自己的思想。《礼记·大学》把“正心”和“诚意”作为两个重要的思想提出来。《大学》对正心作了详细的解释:“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所以,要修养自身的品性,必须要先端正自己的心思。恐惧、忧患等不良情绪深深影响着“心”发挥其正常的认识功能,因此,所谓“正心”就是摒弃外界干扰和不良情绪的影响,使“心”能正常发挥其辨知事物的功能。一句话,就是要克服私欲,削除不合理、不健康的欲望和情绪,做到专心致志、精力集中。

对“诚意”的解释是:“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哪怕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一定很谨慎。“欲诚其意,先致其知。”要达到“诚意”,应先有对社会事物、伦理的深刻认识。“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品德高尚的人一定要使自己的意念真诚。

魏晋时的傅玄把“正心”当作立德的根本。“立德之本,莫尚于正心。”宋明时期的理学家更是十分重视“正心诚意”的修养功大。程颐认为,“凡学之道,正其心,养其性而已。中正而诚,则圣矣”。王阳明也认为,“君子之学,以诚意为主”。初学易生活的时代,理学兴盛,其思想当是受到历代理学家的深刻影响。而初学易所总结的“诚意正心”,也是初氏家族历代学风及品格的一种总结与归纳。[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