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花鼓戏
花鼓戏是湖北最有影响的三大地方剧种(汉剧、楚剧、花鼓戏)之一,同时,它也是楚文化的重要艺术形式之一。楚人信巫,崇火凤。花鼓戏正是在楚地盛行的诗、歌、舞及劳动号子的激荡和滋养之中,逐渐孕育成江汉平原广大人民重要精神依托的“花鼓子”地方戏曲。“它和汉剧、楚剧相比,其草根性、民间性更为强烈。”[28]花鼓戏是潜江人打不开的情结。当地流行这样一句俗话:“听了花鼓子哟喂哟,害病不消吃得药。”从楚辞里流出来的荆楚恋曲,从原野上产生的悠扬田歌,汇流成花鼓戏婉转动人的旋律。
溯花鼓戏之源,可上溯到屈原的《九歌·礼魂》,王国维《宋元戏曲考》曰:“九歌之曲是后世戏曲之萌芽。”
闹年敬神的花鼓、高跷、采莲船、年花闹、蚌壳精、敲碟子、道士做斋调、打硪歌、榨工号子、打莲厢、摇篮曲等民间歌舞与“一人唱,众人和”的薅牵歌为主流的田歌以及沿街乞讨的三棒鼓、渔鼓、道情等民间说唱,共同构成了花鼓戏的源头。
花鼓戏未形成“剧”时,属谓之花鼓的“田园时期”。田园,田地也。“田者,所唱之曲多为田歌。多为“徵”调式,”其音乐的骨架音为“ri(2)—do(1)—so(5)。其中薅草歌,最为流行又称薅草锣鼓,演唱内容丰富,说唱形式灵活,曲牌婉转多变,除你接我唱外,还有“鱼咬尾”“一字板、连珠炮”的唱法,最常见的是一人领,众人合。即所谓“每夏耘时,择善讴者一人击鼓而歌,锣钹应之”。“地”者,指艺人立足本土为讨活而唱花鼓,演出随时随地。“随时”,即麦黄犁尾收获之后;“随地”,即在堤坡、屋檐、禾场、村头土台、庙宇前等空地都可歌唱,谓之“地花鼓”。“地花鼓”又叫“沿门花鼓”。“沿门”乃乞讨的雅称。雍正年间,江汉平原频遭水灾,有“穿街过市流浪苦,沿门乞讨唱花鼓”一说。
花鼓戏从历史深处走来,其雏形孕育于明清时期,明正德年间,沔阳州官李濂在《沔阳风俗志》中记载,“坐夜陋习,击鼓铙歌,不过僻壤愚民,踵《蒿里》《薤露》《晚唱》之余风而已”“而士大夫亦有从之者”。乾隆三十年(1765年)《天门县志·风俗》载,“元宵前数日,俗例张灯”,灯会上常演唱“花鼓歌舞”“俚调高腔”。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年,天门进士蒋祥墀在《端邻居士自记年谱》中记载:“顾念乡里习俗,别有淳韵,俚调高腔,锣鼓喧唱,花鼓歌舞”,“乡土情趣,赏心悦目”。这说明早在明清时期就有花鼓歌舞活动。
作为戏曲形态的记载,清傅卓然的《茅江夜话》有对花鼓戏演出的详细描述,“道光年间,戴家场有贺四郎组班唱戏,渔鼓简板伴奏,观者围坐,场无虚席,声誉卓著,乡人谓之平台花鼓”。另有一首陆谨所著的《陆庄诗稿》记载:“湖边古柳陆家庄,平台花鼓正作场。沔北三伶谁晓得,水乡争看贺四郎。”至此,花鼓戏在江汉平原正式登场。
咸丰同治年间,花鼓戏多唱一些单篇词,如《十枝梅思儿》《小尼姑思凡》《掐菜薹》《送香茶》之类,唱多白少,锣鼓伴奏,人声帮和。演唱一些对子戏或三小戏(小生、小旦、小丑)。以后三五人搭班,用方桌搭台,名曰“拖平台”。后在姊妹艺术的影响下,发展成了“七慌、八忙、九停当”的演出班子;舞台搭建成“六根杆”,即竖立六根高杆,用帘子围拢,搭成居高临下的舞台,再用帘子隔成前后台,用夜壶灯照明,上场门下场门悬有“出将”“入相”的牌子。此时期的花鼓已广泛融入民间节庆和祭祀活动中,并与三棒鼓、渔鼓、道情等民间说唱沟通,真正产生了“剧”的基因,历史与京剧诞生几乎同时代。在监利,还发展出了各种堂会,建了“天府庙”戏台,还诞生了草围子搭建的“帘子台”,即用几条渔船连成舞台,船上铺芦苇,艺人们在船上演唱,渔民们在船边看戏,别有情趣。
在长期的劳动生活和艺术实践中,花鼓戏得到较大发展,乡村常现“五里三台”的演出盛况,形成了花鼓戏的四大主腔(高腔、圻水、四平、打锣)和一百多种小调,其表现功能极为丰富:“高腔”婉转亢入云;“圻水”多变叙事能;“四平”起承转合稳;“打锣”悲怆且还魂。道白以“襄河韵”“州河韵”为标准,与普通话较为接近,只是没有“卷舌音”。剧目逐渐丰富,如《何氏劝姑》《活思夫》《何业保写状》《三娘教子》《打豆腐》《补背褡》《讨学钱》《绣荷包》《双撇笋》《访友》《贾氏吵架》《小姑贤》等。
花鼓戏以爱情生活小戏见长,缺少翎子功、靴功和翻打功,但也有它独有的摘花、带彩、咬碗、水袖等特技。
摘花 见《站花墙》一折。春香丫环用摘花的手段,引王府小姐王美容与公子杨玉春花墙见面的途中,通过拉藤、卷帘、鸭子步、扑蝶、驱蜂、翻身等身段,空手巧妙地摘出各色鲜花,让观众目不暇接。最初摘4杂,后发展到摘12朵和“双手空中齐出花”等技巧。
带彩“彩”即“血”。见《访友》中梁山伯勒住马缰,回望祝家庄的祝英台,气急而吐血;又见《商林归天》中商林倾跪怒骂秦府绝情无义,气绝而吐血,实则用红色颜料水浸在棉球上,牙咬而出“血”。
咬碗 见《鸡人血》中,临刑的陈氏在法场上吃桂娃送来的饭,下腰一口咬缺了碗。
水袖 见《打神告庙》,王氏近乎疯癫怒斥阎王小鬼,世态炎凉,水袖翻飞,抛旋仰止,飞身上神案卧鱼亮相等绝活。
花鼓戏的击乐牌子,来自江汉平原的民间锣鼓。如“道士乐鼓”“车水锣鼓”“民间说鼓”等。花鼓戏在形成过程中,吸收了汉剧的锣鼓,如“老工”“望家乡”“纱帽头”“撩子”等,俗称“打家业”。它本身专用的锣鼓点有“挑千子”“高腔梗子”“打锣腔梗子”“走锤”以及“鬼挑担”“牛擦痒”“草钹”“八狗子洗澡”“丁儿锤”等,有记载的传统击乐牌子共76个。
花鼓戏依字行腔,风格通俗化,表演灵活化,语言生活化,悲喜人性化,因此受到江汉平原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有民谣曰“听了花鼓子哟喂哟,生灾害病不吃药”。同时,每个时期都有它的代表人物,清道光至咸丰同治年间,江汉平原先后诞生了“汪、黄、史、贺”四大门头及“北陈”门头。
汪氏一脉第八代传人汪春保(1832—1910),以正旦、二旦应行,昏旦以求,寒暑易节,夜雨疏灯,潜心研磨,精通乐谱,授徒近百,对花鼓戏的发展有重大贡献。
黄二生(1853—1913),主工花旦行,声腔重于四平、小调,花旦技艺卓尔不群,其传人刘崇、沈享景被称为“黄家门徒一对桅杆”。
史旺(1846—1916),秀才出身,工须生,声腔侧重高腔、圻水、传人戴小德、费纪均、张守山、王金苟、杨才举等,使花鼓戏生角技艺发展到一个新高度。
贺霞龄(?—1928),由旦改生后工丑,他提出“精、气、神三位一体”的表演主张,要求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诙谐幽默,独具风韵。传人史炳官、贺顺、冯年春、陈工、王金苟等都在花鼓戏中出类拔萃。
陈文科(1847—1927),咸丰七年(1857年)拜南路花鼓杨老爹为师习旦,18岁搭安陆府城钟祥梁山调戏班演出,参师进修跷功,工丑角和武生,习把子功,创“单手五指落地”“僵直倒立”等绝活,首创跷功表演春香摘花,一生授徒众多,60岁后的“关门弟子”有刘文汉(生)、余德英(丑)、汪延轩(老生)、张云烈(跷生)、项明信(跷旦)等。
旧时潜江花鼓艺人不多,到潜江打码头的多为周边江湖艺人,不过,也有成功者。
沈四(1893—1933)就是蜚声花鼓界的佼佼者,他是潜江沈庙人,生于清秀才之家,13岁被钱凯清特邀入班,与名伶曾三子、段凤儿、谢春城齐名,唱腔委婉清新,有花鼓戏“五条喉咙”之赞。1917年,沈四与谢春城联袂领衔主演《江汉图》,由陈新苟领班,进入汉口“共和昇平楼”献艺,轰动江城,誉满大街小巷。
王彩凤(1918—1977),女,潜江袁桥紫月庵人。她性格泼辣,酷爱田歌,因擅长薅草歌、打麦歌,在方圆数十里享有名气。1936年,拜王启贤为师,工花旦,1938年,在潜江南门登台演出《卖胭脂》,饰张月英一角,台风潇洒,唱腔激越,是潜江第一个真女旦。她注重面部肌肉变化,习陈伯华(汉剧大师)“定珠旋转”绝活,成功用于舞台,饰演了《小姑爷》中的婆婆、《拷打红梅》中的红梅、《水漫蓝桥》中的蓝玉莲、《平贵回窑》中的王宝钏。她不落俗套,尤其是在《祭塔》中的白素贞作蛇的形象表演堪称一绝,在江汉平原名声大噪,新中国成立后,她曾任潜江县花鼓剧团副团长,后任工会主席。
崔松(1887—1952),花鼓戏第一位科班班主,从民国十七年(1928年)起,先后在潜江多宝湾、三江口等地设帐坐科共七届,授徒百余人,著名门徒有陈尧山、陈花志、杨景香、吴道友、陈大中、胡和尚、刘天党、叶宏枝、赵冬汉等。
杨笃清(1919—1966),原籍天门,1923年迁居潜江何家湾。十岁进刘团元戏班,初习旦,后工小生。1940年组班工生角,常挂须扮黑头,红生及架子须生,注重人物性格刻画和唱腔韵味,把汉剧、楚剧的长处融入花鼓戏,为潜江花鼓戏后来的发展奠定了较为坚实的基础,新中国成立后,他任潜江花鼓剧团首任团长,受到毛泽东、周恩来和朱德等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后享受中南局100名文艺高知待遇。
辛亥革命前后,花鼓戏在民间的艺班社,多达数十个,流行地域达潜江、天门、沔阳、监利、洪湖、荆门、京山、钟祥、汉川、嘉鱼、蒲圻、通城、汉阳、当阳、汉口、黄石、黄陂、黄冈、孝感、云梦、应城、随州和河南驻马店、信阳以及湖南的华容、安乡、临澧、津市、岳阳等地。
但在花鼓戏的“草台时期”,曾遭遇两次打击。首次发生在清同治年间,文载:“禁演花鼓淫戏,违者惩治,不服送公。”“最坏者,莫如花鼓淫戏,屡经官禁,不能尽革。”更为惨烈的是在1945年前后,当局对“地花鼓”“讨饭戏”百般轻贱,横加罪名。杜金庭、王乾等一批从事进步宣传的花鼓艺人惨遭杀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民间花鼓戏班几乎全部解散,合流汉剧、楚剧谋生,谓之“借屋躲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才使花鼓戏绝处逢生,并跻身于中国戏曲之林[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