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若金著《本草述》
刘若金(1585—1665),字用汝,号云密,晚号蠡园逸叟,潜江人。刘若金的祖父刘勋,是明嘉靖七年(1528年)举人,他在河东运同任上留下“三历财贿之地,无所染”的美名。他的伯父刘垓是“忤执政被谪,再起云南学宪得士心”的名宦。刘若金父亲刘埏,太学生,后因儿子刘若金的名气,赠封“资政大夫,闽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刑部尚书”。
刘若金是明天启元年(1621年)举人,天启五年(1625年)进士,授古田知县(治在今福建省东北),不久调补浦城令,因治盗有功,擢南吏部主事,转郎中,出任淮海兵备佥事,任间治军有方,知人善任,尚勤于政事,不辞劳苦,“浚淤河,筑长堤,俾水畅流而无溢”,以解民忧,深得民望。后民纪其功德,特将刘氏所开之河称刘公河,所筑之堤称刘兵宪堤。[59]
在古田知县任上,古田“海堧瘠邑,群盗聚丛,篁灌莽中,梗驿劫旅,人民苦之”。刘若金上任后,“严甲保,禁赌窟,戒游惰,痛惩蠹胥通盗者,盗远遁,不敢入古田境”。还有一段老百姓对刘若金离任时的评价:“自我公来,四乡无胥吏之迹,县庭无敲鼓扑之声,征敛以时,农功不扰,人有余力,岁有余赢,公德厚矣。公去谁拊育我者?”因为刘若金在古田政绩突出,调任浦城(今福建浦城县)知县。刘到浦城后,治理方略亦与在古田一样,三年不到政绩斐然,一时舆论翕然,史称刘若金为“八闽循吏第一”。
任淮海兵备佥事时,整顿军纪,广筑堡垒,坚壁清野,增设巡逻岗哨,做到有备无患,使民心和军心大为稳固。刘若金治军很有一套,他喜欢在军中物色人才,对有勇有谋者,举荐提拔使用,并传授其方略,这样更让将士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在与贼寇作战中,刘若金整训后的军队屡战屡胜。贼寇对刘若金真是闻风丧胆,再也不敢对淮海进犯。
刘若金在管理地方军务的同时,也不忘记帮助地方解决老百姓的疾苦,维护地方稳定。他认为“民所以聚之,如饥鸟之求食;民所患除之,如沉疴之被体也”。
淮海这个地方自古经济繁荣,商贾云集,同时也滋生了一批欺行霸市、奸猾豪取的害群之马。他们平常横行霸道,侮民敛财,干政害政,谁都不敢冒犯。刘若金知道此事后,对为首者毫不留情地予以了严厉打击。对此老百姓拍手称快,当时,淮海市面上的豪猾之徒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宁撄毒龙,莫犯刘公。”淮海的大治,使刘若金声名远扬,朝廷对他又加封一级,并给“蒙白金文绮之赐”。
然于刘若金晋级之时,却遭官场宵小忌妒,以至诋毁中伤。刘若金秉性耿介,愤然留下一纸劾状,还归故里,发愤著书。自筑读书室,曰喟然轩,终日“杜门谢客,不与世相闻,惟日以方书自娱”。时年50岁。至59岁时,即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攻克北京,崇祯自缢煤山。不久清兵入关,击败李自成,迁都北京。而南朝诸王相继于南方建立小政权。唐王朱聿键称帝于福建。福建人黄文焕得其重用,力荐刘若金出任抗清复明。刘若金至福建,先任通政司右参议,不久擢刑部侍郎,旋晋尚书。故后人称其刘尚书。然世运难以逆转,刘若金“见政柄下移,知事不可为”,于是坚决请求致仕返乡。此后自号蠡园逸叟,久居故里潜江,“日夕坐卧一小楼,治方书如故”。
图14 今本《本草述校注》书影
刘若金退居民间近30年,以“闭户著书自遗”。所著之书,大抵两类。其一,为诗文杂著,于世局、政务多有评议,故大都隐而不传。唯杂著有小部分尚存,多为墓志铭、祭文、书信之类。据查,刘曾为太仆寺少卿欧阳东凤撰写祭文,与湘阴郭些庵、衡阳王船山(即王夫之)、嘉鱼熊蘖庵、宁乡陶密庵、竟陵吴既闲等“三五逸老,时通尺素”。而王船山、欧阳东凤,均为明清之际忧国爱民、不畏强暴、勤于治学、著述有成的学问家、思想家、政治家。由此亦知刘若金平生所交及其志向。其二,竭30年心力,十易其稿,撰成药学专著《本草述》,洋洋80万言。
较之史上诸多本草书籍,刘若金的《本草述》,有其独特价值。全书32卷,分为水部、火部、土部、五金部、石部、卤石部、山草部、芳草部、隰草部、毒草部、蔓草部、水草部、谷部、菜部、五果部、山果部、夷果部、果之味部、果之蓏部、水果部、香木部、乔木部、灌木部、寓木部、苞木部、虫部、鳞部、介部、禽部、兽部、人部凡31部,收载药物480余种。每药首列正名,次列气味、主治、附方、修治,继以刘氏本人撰写的按语,其内容主要是对药物理论的阐发。
《本草述》的分类与编排次序和李时珍《本草纲目》比较类似。李著历时27年,刘著历时30年。李著集药1892种,而刘著重在民众临证治疗实用,精选药物都为民间常用药品。药物论述体例,李著“每药标正名为纲,附释名为目,正始也;次以集解、辨疑、正误,详其土产形状也;次以气味、主治、附方,著其体用也。上自坟典,下及传奇,凡有相关,靡不备采”。(王世贞《〈本草纲目〉原序》)而刘著每药论述,依次为产地、形态、采收、药性、主治、附方、愚按与修治。推崇阴阳五行、脏腑经络及气机升降学说,注重药性理论与临床运用相结合。善旁征博引,广集金元各学派观点,并精选明末诸大家议论,善以愚按形式,从千秋典籍中探索药效奥妙,于百家比较处剔发药理真谛,使该书具有较高的理论性,较强的实用性和较好的资料性。
《本草述》另一突出特点,论药分经纬,体用并重。既按部类系列沿纵向阐明药物单用时的个性特长,亦按配伍关系从横向分述药物合用后药效出现的差异,结合临床应用,使人“知其所以然”,既知其“体”,亦知其“用”。具体言之,即让世人获知单用一药的功效及其作用(“体”),更让世人获知诸药合用的功效及其作用(“用”)。经之以药,纬之以方,熔方药于一炉,达到体与用并重,这是全从有利于世的角度而著书立说。正因如此,此书于后人有极好的示范作用。为达救民利世目的,刘若金认为:为医者如不明《本经》,只言某药治某病、某病须某药,则用之无异同。如不旁及历代名家之说,徒执有限药物,则无以应无穷病变。故大凡学医者,必穷原竟委,临证方可左右逢源。因此,刘于著述中,宗于经而旁及名家之论,而于平生所搜集诸医家药论,如《珍珠囊药性赋》《丹溪本草》《汤液本草》《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疏》《炮炙论》《本草衍义》《药类法象》《用药心得》;尚有诸名家用药心得,如陈嘉谟、苏子瞻、刘河间、苏颂、陈藏器、卢复、王绍隆、李中梓等数十家,刘若金皆择其精者,参合《灵》《素》,详以述之。刘取材浩富,源流分明,且论及药用功治,皆辨析入微,切中肯綮。
《本草述》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无著录,而诸如《医籍考》《清史稿·艺文志》《四部总录医药编》《中医图书联合目录》《中国分省医籍考》《中国医籍提要》《潜江书徵》之类的目录书,则无一例外地对该书作了介绍。这说明该书在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永瑢、纪昀等汇编成《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之前,流传不广。或者说,该书开始广泛地流传的时间大约在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以后与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医籍考》成书之前。综合各目录学专著的著录情况和从地方志中查得的资料,《本草述》的版本大约有以下7种: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初刊本。该刊本扉页书作《刘尚书本草》。据考证系《本草述》未完刻本,藏中国中医研究院;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忠效堂刊本;清嘉庆十五年(1810年)还读山房校刊本。全套30册。湖北省图书馆有收藏;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刊本;清光绪二年(1876年)姑苏来青阁重印薛氏还读山房本。藏馆甚众;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上海万有书局石印本。全套16册。湖北中医学院等有收藏;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黄冈萧兰陵堂刊本。全套20册。湖北省图书馆有收藏。[60]
刘氏著作着重点是进行药性理论的探讨,其主要特点有:首先,重视理论层面的阐释。金元以降,医学家多重理论水平的总结,刘若金亦是如此。《本草迷》一书中不但大量收录金元以来医家关于药性药效及药理的讨论,而且以“愚按”形式对药的各个不同项目进行理论阐释,如“浸蓝水”条下谓“蓝之治功在其大布生阳之气,独擅能耳,故染布水能治咽喉,至于杀虫,即在布生阳之气已该举矣,其意详于蓝下。时珍止以杀虫为功,是言其末,而遗本也”。(卷1)认为该药之所以有治咽喉病杀虫等功能,都是药物的“布生阳之气”的性质体现,从而在理论高度认识药物的功效主治。理论的重视是医学的进步,邹澎指出:“世言某物可治某病,及如法治之,而效者仅一,不效者恒九,则不得不深辨其所当然,各辨其所以然。”(《本草述钩玄》序)这个“所当然”指的是药物的功效规律,而“所以然”就是指对产生这种药效的原因的理论探讨。知不知“所以然”常常是辨别医生良庸的标志。
其次,善于详细辨析阴阳气血的辩证关系。《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认为:“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中医学一贯认为用来治病的药物亦有阴阳不同的性质,只有明辨药物和疾病的阴阳,才能辨证施药,药到病除。但“虽然阴阳易辨也,所谓阳中之阴,阴中之阳,则微妙难言。”刘若金就往往能细致入微地剖析药物的阴阳性质,使对药物的不同药性功能的认识更深化一步。如在“黄耆”条指出:“止言其补气,迈知其化血生血,乃所以竟其气之用耳!盖达阳即以利阴,利阴即以达阳,此正合微义也,故阐发以补先哲之遗。”(卷7)从黄耆由补气达到生血功能,引申到阴阳互生,辩证论述了阴阳的关系。治病不识阴阳,开口动手便错,不识药物阴阳亦是如此。刘若金不仅提出要识别药物阴阳,同时还要理解药物阴阳与人体阴阳以及气血之间的相互关系,从而有效地治疗疾病。
再次,善于从品物生成解释药物。刘若金在分析“所以然”时,常常对药物的生长环境、形态特点等“生成”因素予以阐发。正如邹澍所说“潜江刘若金先生著《本草述》,其旨以药物生成之时,度五气五味五色,以明阴阳之升降”。(《本草述钩玄》序)如在“地锦”条下,刘若金指出:“地锦之得名,因其蔓延于地者,其茎赤,其叶茎紫,诚如时珍所云也。然能散血止血者,亦不外此青之赤,叶之青紫,似乎得火化之精气,观其于夏中茂盛,且以六月开红花,结细实,而其味苦,则其气化之所禀,愈足征也。第其蔓延于地者,先本阴气,而乃成于大火之气,足正合手血之原于水而成于火者也。故能散血,而并能止血。”(卷12)刘氏从地锦的形态、颜色、生境、滋味等入手,结合阴阳气血理论,分析地锦这一味药具备散血止血功效的“所以然”。这一方法今天看来似乎有些荒唐,但在我国古代却是药性理论指导思想和发现药物的重要方法,也许今后科学的发展将证实它的合理性。
最后,既吸收众家之所长,又不囿于成说。《本草述》一书大量吸收了前代关于药物理论的内容,以金元医家张洁古、李东垣、王好古、罗天益等收录最多,还搜集了不少《本草纲目》成书之后的本草方书著作内容,如缪希雍、卢复、卢之颐、皇甫嵩、许希周、王绍隆、李中立、罗周彦、王肯堂等人的论述都有收录。刘若金所著《本草述》不同于《本草纲目》以包罗众多见长,而是偏重于理论上的阐释,对于与理论无关的内容大加删削。因此本书字数虽多,却非面面俱到,而是重点突出,“以去华务实为主,而精详研核,以轩岐素难为根极,而贯穿融汇于张洁古、李东垣、王海藏、朱丹溪诸家,引而不发者咸为抉其奥、展其蕴,而大畅之,俾可共悟于造化功用之所以然,而恍然于诸先生同异之精微。”(谭瑄《本草述》序)对于前人成说,刘若金决不盲从,而是具体分析,以期知其“所以然”。若“人参”条,“先哲有云,虚火可补,参芪之属,实火可泻,芩连之属。愚谓此四语还费商酌,是必精晰火与热之辨而后可”(卷7)。他分析了火与热的不同之后指出“投参芪者,乃止属阳分之虚,名为虚热,不名为虚火也”。
总之,《本草述》不仅在本草学史有其独特地位,而且在华夏文化史中亦有一定的地位。刘氏因怀经世致用著述思想,故选定药物坚持“药精适用,从博返约”原则,论药泾渭分明,体用并重;论理宗于经典,旁及诸家,选其精粹,最终必利于世人实用。该书出版后,不乏诸多有识之士对此书深入研究。如道光六年(1826年),江苏武进人杨时泰偶得此书,“翻阅数过,爱不能释”,遂用了6年的时间,“就其中论义删而约之”撰成《本草述钩玄》,刊行于世。《本草述钩玄》一书的卷数和药品与《本草述》完全相同,只是在文字方面“去繁就简,汰其冗者十之四,达其理者十之六。而其旨灿然益明,择精语详,了如指掌。”(邹澍《本草述钩玄》序)经过杨时泰删改后的该书,只有原书四分之一左右的篇幅,可以说是《本草述》的精简版。[61]
《本草述录》也是在《本草述》基础上编成的著作。清末江苏阳湖人张琦从《本草述》中“删烦(繁)就简,择要录者”(蒋溶《本草述录》小引),节录药物近50种而成,6卷,内容仅载性味、归经、功能、主治、附方等与临床实践关系较大者,简明扼要。但该书与刘若金原著宗旨已相去甚远了。其后张琦同乡蒋溶得到该书一编,“惜其残缺不齐”,在宦余摘录药品420余种,分为8卷,并补充“补集”,新增野山参、东洋参、燕窝等53种药物,仍名《本草述录》,又名《萃金裘本草述录》。现仅存有抄本。清代研究本草学大家邹澍,深研刘氏原著后,亦给予高度重视。“邹氏集后世药论时,以卢子繇、刘若金之说为最多。”[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