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敖钺与恩江河

一、敖钺与恩江河

潜江自古民风淳朴,崇文重教、弘德尊儒,历史上出过许多清官廉吏。明朝尤为突出,他们在潜江留下了动人的事迹。其中,敖钺与恩江河的故事最为感人。

敖钺,字秉之,高安人(今江西高安县)。嘉靖初年任潜江知县。上任后,果敢任事。康熙《潜江县志》记载说,他“甫莅潜治,大水为灾,钺疏于朝,得免民租之半;又疏开新河,以杀邑治水,号曰恩江”。敖钺留下了与恩江河的一段佳话。

潜江地处江汉平原,明清时期江汉平原的主要土地利用方式为垸田,这是当地人民在与水争地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一种特殊的土地形式。垸田内是多年河湖淤积土地,土质十分肥沃,产量较高。正是由于垸田的大量发展,明清时期江汉平原成为全国著名的粮食主产区,还出现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谚语。但垸田地势较低,洪涝灾害发生时,垸田往往被淹,直接造成重大的人身和财产损失。

嘉靖元年(1522年)农历八月初三敖钺至潜江上任,此前他曾任直隶安庆府宿松县(今安徽宿松县)知县,这是他丁忧其母,辞官守孝3年后的补前职。到任后第三天,就遭遇特大洪水,河堤决口,水漫县城,淹没田地仓厫。为抚恤民生,以甦残命,他在八月初九即上报灾情,请官踏勘,可是到了九月初七,上司才委派通判赵景銮临县督办查灾。于是他恳切地写了一份《水灾减钱粮疏》,这份奏折描述了当时潜江的灾情:

农历八月初五,襄河(今汉江)发大水,洪水经芦洑河入县河冲决了县城东边的柘林堤(今泰丰办事处葛柘村一带)岸,一下子郑家、沱埠、崔家、黄汉等四十八个田垸俱被淹没成一片汪洋。初六夜二更时分,洪水冲倒县城土城墙,汹涌而入,顷刻之间县城内高屋封檐,矮屋没脊,呼救哭喊连成一片。敖钺马上要人通告百姓骑屋或向高处转移自救,同时命人打开牢房,将囚犯转移至城区最高的谯楼以保其命。人刚被转移出来,旋踵间墙垣倒塌,县厅衙舍俱被淹没,牢房尽行浸倒,官吏、皂卒等只得攀爬房屋而逃命。等到第二天天亮,敖钺才找到一艘小船,在波涛涌动的街市之中勘察水患。他举目四望,到处被大水冲毁房屋,许多百姓骑屋待救,大量日用品和货物漂流于街市之中。损失最惨重的是粮仓水封屋檐,275石稻谷全部被淹。县城之外,“茫茫似海,人迹不能相通”。十八天后,大水才退落,最终统计全县共淹死96人,冲走官民房舍140间,近二十万亩农田严重受灾。[63]

灾后,敖钺立刻向朝廷上了《水灾减钱粮疏》。他写道:“臣窃伏思之,秋水为灾,惨于春夏,盖肃杀之气已严,发生之意不敷。水落之后,无可种艺,止种二麦,熟在来年。本县库藏既空,仓储又竭,无可赈济,秋冬及春存活尚难应完,秋粮何从办纳?况本县自正德十一、十二、十三连年遭水,前该县官未曾与民申奏,因是钱粮并累,小民逃移者至今未归,田土荒芜者至今未辟。此非常重灾,陛下若不宽宥之,则催征令一出,荒残之民举逃,非惟臣不能为陛下催科,臣亦无所于催科也。”[64]

按当时朝廷的规定,核减“秋灾不得过九月终”,他担心这份过时的奏折按常例不准,在《水灾减钱粮疏》中特别写道:“本县水灾八月初五方遇,九月方得委官踏勘,又且路途遥远,奏报不及,难以按常例拘之。伏望陛下悯怜民疠,一不以常例为拘,二不以免五为惠,特赐恩恤。”《潜江县志》载有《户部咨略》一文:“看得知县敖钺所奏,恳切为民,词非虚饰,固就准理”,接着将此事交由“行(湖广)布政司转行该道守巡官员,照本部节次奉钦依内事理,先将淹死男妇之家,加以赈恤,或多以赈济银两……俱派灾轻州县代纳,以候丰年派补”等。依照这个批复文件,潜江人民在大灾之年得到了朝廷的赈恤,并且推迟缴纳当年的租税,从而避免了天灾人祸叠加的灾难。

灾后,敖钺考虑到因高家垴的一高洲阻水,才使城东的排沙河、县河下泄不畅,柘林河堤决口淹没了城池和田垸,他痛定思痛决意开新河导流而避免潜江人民再遭此类水患,工程开工之前他征求父老乡绅意见说道:“此不河之,乃河是我县乎?”父老说:“洲属皇庄,奈何?”他果敢地说:吾来“恳乞天恩,开挖皇庄淤洲,消除水患”。于是在当年十月他给嘉靖帝上奏《请开新河疏》。敖钺上这份奏章还是冒着一定风险的。这是因为明朝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叔叔朱祐杬在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被封为兴献王,其封地主要在今湖北省钟祥市。但朱祐杭看中了潜江县河东岸的肥沃土地,不久将其划为王庄。正德十四年(1519年),兴献王病死,其子朱厚熜袭爵。两年后,正德帝驾崩,无子继位,即由其堂弟朱厚熜继皇位,原来兴献王邸在潜江河东的王庄也就变成了皇庄。敖钺为了“图存县治,急救生灵”,还是奋笔疾书呈上了《新河疏》,要求开挖皇庄淤洲,以消除水患。

《新河疏》首先生动地描述了秋天水灾的情况:“本县建治,实当襄汉下流,地势最低……今东堤一决,水即内灌,一川之泻,势若天来,虚腹受侵,岂能吞纳,首冲学舍,次冲县衙,布政二分司以及府馆迎浪而倒,居民屋庐,悉不能存,而一邑生灵皆为鱼鳖。”接着,敖钺陈述了开挖新河道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他写道:“臣往复相视,惟有将高家垴淤洲挖开取河,流顺下方,可杀水势,舍此不为决,不能以固存。但沿江一带淤洲,尽属皇庄掌管,不敢擅便,臣窃伏思之,陛下飞龙当天,四海一家,尺地莫非其有,何少此洲?且一洲之子粒,视一邑之生灵孰重?爱子粒而存一洲,视爱生灵而存一邑孰大?伏望准臣所言,特旨降下,许臣即于冬前水涸之时,并工开挖,则水势可杀,县治可存,生灵可保,臣等幸甚,生灵幸甚。”在这里,敖钺采用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说法,请求皇帝以潜江生灵为念,“四海一家”。

唯恐户部拖沓办缓和皇上御批太迟缓,他又写了一段特别急迫之言:“若仍循故事,委勘覆奏方许动土,则来春水发,缓不能及矣!此盖数十年积患以遗于臣,今日之事,万分迫切,不敢缄默坐视。臣敢欺诳,臣甘万死。”

嘉靖帝在览奏后批准了敖钺的请求,户部在农历腊月“初九日奉旨”复书道:“所据知县敖钺建议前因相应准,理合无侯命下之日,本部移咨湖广巡抚右都御使张琮转行该道守巡官员……即令该县照查,见在乡户市民佥点夫役,及此冬春之交,并工开挖……(湖广)布政司就行安陆州转行管庄内外官员照数除豁。”[65]

敖钺疏奏获准后,“于是集民夫,开皇庄河。逋人闻之,归者相于途,争持畚锸而至”。嘉靖二年(1523年)二月十四日,皇庄河破土开工,四月四日即告竣工,用时不到2个月。皇庄河全长约七百丈(约2300米),工程量巨大。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项工程,一方面要归功于敖钺以民生为本的情怀和出色的组织能力,另一方面更要归功于万千潜江百姓,他们争先恐后地投入开挖河道的工作,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河成后民众编歌唱道:“转危为安兮,敖公有江;公如可借兮,我终无恙”,并一致要求将此河取名“敖江”。敖钺闻之后说道:“皇天在上,恩若属自朝廷,惠我潜人者圣上,宜名‘恩江’也。”

恩江河建成后,水顺其道,邑固人恬,潜江百姓为敖钺在恩江河上立了一块碑,题名为《潜江敖侯新开恩江碑记》,以旌其功德。此碑文被收录在1936年刊印的《潜江贞石记》和鲁铎《鲁文恪公集》之中,全文如下:

潜之为县,以水名。地本下,是故水易为灾也。夫汉水至泸洑支出为潜,自排沙流经县治之北,西向南折,以达荆通沔。天顺间,北流淤塓,乃决高家脑,流经县治东。孝庙时,受决处又渐淤为洲。可田以界兴邸。正德中洲,益广,水益挤,而西啮县治,危若亡唇矣。前政一诿诸无所为力,民病焉。嘉靖改元之八月,敖侯知潜甫三日,汉水大至,四境舣舟,县衙愬灾,市人骑屋以居,公私廨宇尽坏,向啮处复善崩。侯祷之。寻已,遂发庾赈民,凭高望淤洲,激水曰:此不河之,乃使河我县治,鱼鳖我民乎?父老曰:洲属官家,奈河。侯曰:吾为若请之。乃上疏,其略曰:捐官庄一洲租,以永除一县之患,惟圣明图之。时又有疏乞减免窪地芜荒逋负,及蠲本岁灾租,道氓情甚哀。上悉,可之,下藩宪臣议行。于是逋人归者相望于涂,闻开河之役,争持畚锸而至。侯复从父老源委水道,得为淤为啮之繇,乃傍洲劙黄汉之碍,为河七百丈,直亘排沙,因土为堤趁之。肇工于明年二月廿四,以四月四日讫工。水乃帖然安流,近治无复崩啮,百坏修治复厥旧民。用生生,乃相与歌曰:转危为安兮,敖公有江:公如可借兮,我终无殃。盖欲以敖名江也,侯闻而谕之曰:恩若属自朝廷,宜名恩江,以志不忘吾于是乎何与。未几,以外艰去,潜人莫能留,复相与介其里居,洎谐夫庠之师若弟者于予请记。夫儒之为贵,贵其学有用也,学识有用,则上治民大至裁辅赞参皆此在也,否则虽多,亦奚以为。今敖侯之救敝兴理,其敷奏中务当宁矜从上也,穷迫舒苏,亡逋亲附,得民也。水从其道,邑固人恬,裁辅赞参之功也。非夫有用之学望至是哉。余尝谓治理莫先乎择守令而重之,今天下郡邑敝瘵,岂独潜哉。便尽得如侯者分布焉,岂以不即大治为忧?然吾闻始侯之来,白岩太宰实择,使乳保潜人,则愚意白岩盖先得之但复周且重焉斯至矣。侯名钺,字秉之,高安人,其学以诗,领乡荐,教绩溪,尝典文顺天。擢松令,所至名在荐剡。在潜之政,惟民是务安,不知其他,潜人均之为其民也。或呼父母,或称神明,恶有悛心,孱无抑志,去之日皆举卧涕涟不能已。远慕之而询诸其境者,则无异闻。君子曰:此在古所谓循良吏,其由守令拟台省者,皆此类也。当有为立传者能详之。[66]

可见,鲁铎在碑记中对其评价颇高。三年之后敖钺擢升离任,潜江民众自发十里相送,“攀卧涕涟不已”,后报朝廷准可,让他进入了潜江的名宦祠供人们祭祀。甘鹏云在《潜江旧闻录》中说道:“若非敖侯建开河之议,引水东行,潜城沉没久矣,我甘氏焉能累世宅居于此!潜人受贤侯之赐无穷。”[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