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录
附 录
一 从几页诗笺谈起
几经沧桑,中学时期留下来的东西差不多荡然无存了。偶然从旧书的页间发现四页诗笺,是我的两位老师的遗墨。久已寻觅无望的珍宝,忽然意外地出现在眼前,使我喜出望外。我把这几页装裱成册页,护以锦制封面,并且写了一段跋语:
偶于旧书页间得吾师玄盦陈先生、孔才贺先生诗笺各二纸。陈先生者,一为北海泛舟诗,写于甲申即1944年,完好;一为赐赠之作,写于壬午即1941年,仅存尾页。贺先生者,一完好,一仅存首页,当写于1946年。忆从两先生学诗多年,先生诗格高古,书法超逸,当时孩稚未尽解,今乃知非时辈所及。忽忽四十余年,两先生早归道山,余亦白发,而览兹笺,两先生慷慨悲歌、舞蹈击节之风概,犹宛然耳目间也。大化迁移,人生能几?惟诗情得震烁千载之下,则数十年一瞬息耳!笺已暗敝,恐日就碎坏,遂装裱什袭藏之。
文字间涵着我的深沉悲痛。我上中学,是在20世纪40年代沦陷的北平。回想起来,对我帮助最大、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美术老师。他名陈小溪,字玄盦,40多岁年纪,总是穿一件蓝衫,胖乎乎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他是画家,兼工书法、篆刻,古诗文也有很深的造诣,与画家王雪涛、吴镜汀、李苦禅都是好友。他除了教美术课之外,还业余授徒,非但不取分文,还要陪上些纸笔,是真正以教学为乐的一位教育家。我因为酷爱绘画和文学,就课余受业于陈老师。
学校里古槐荫下的两间破旧的西房,是陈老师的宿舍,取《老子》“大音希声”的意思,号曰“希声草堂”。沦陷中的北平风雨如晦,学校也一片死寂,这希声草堂里方丈之地倒是有一点生气。课后或者假日,总是有三三五五同学前来请教,或伏案作画,或持刀治印,或诵习诗文,陈老师这边添改几笔,那边指点几招,时而论画,时而谈诗,自然也时而谈天说地,泡茶烧饭,形成一个自由生动的学习环境。
应该说,这种学习方式是很利于人才的成长的。著名油画家、陶瓷艺术家侯一民,著名版画家宋广训等都是我当时的同窗学友。我先是学绘画,总是长进不大,后来又学诗文,算是打下了比较厚实的底子。陈老师教授诗文的方法很别致。他先是介绍读物,从总集到别集。我手头还保存着一部吴北江先生选评的《古今诗范》,是陈老师赐赠的,至今我仍认为是学诗的最好读本。他推崇杜诗,也指导我着重习杜诗,一部《杜诗镜铨》读过多遍,其中相当一部分能够背诵。杜诗中,他只给我讲解了《咏怀》《北征》《秋兴》等一些代表作。在简要地讲解词语之后,他开始朗读或朗吟,读或吟到妙处就停下来,说一声“妙啊——嗯!”。他并不说出妙在何处,但从他那眉飞色舞的神态,从他那喝彩般深情的语气,知道他的心境已经化入诗中,深深地受到感动。此时的我,也无须追问妙在何处,感情同老师一起交融在诗中了。他给我改诗也是如此,很少具体地改动字句,只是从大处指点。教师只加引导,要学生自己去寻求,他的这种教学方法至少非常适合我。在陈老师的指导下,我很快获得了较强的自学能力,阅读了大批古籍,习作了几百首旧体诗。其中存下来的几首,编入了我的《流外楼诗词》,现在看看,仍觉尚可,但这适足以证明数十年来我写诗长进甚微,愧负先师多矣。
在希声草堂里,不仅研习书画诗文,还纵情谈论。沦陷期间,骂日本侵略者,光复后,骂国民党“劫收”大员,兼及人生宇宙,无所不谈。只有训育主任或者住在对门的连辛亥革命都不赞成,却认为大日本必胜的一位老先生偶然闯进来时,才转而谈古典、谈市井。陈老师虽然未曾涉足政治,但他有鲜明的倾向性,他是一位热烈的爱国者。在斗室中讽嘲还不足,陈老师写了许多首讽刺时政的诗,通俗幽默,大胆辛辣,抄成一本《入木三分集》,当时自然不可能出版,而今怕是早已散佚了。我和其他同学,在熏陶渐染中受到很大影响。推想起来,他要我读杜诗是别有深意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当时读来,令人泪下。后来,陈老师终于找到了光明。他的儿子从解放区来看他,把一些解放区的报刊藏在蜜罐子的底层带进城来。在那些纸质粗黄的报刊上,我们第一次见到毛主席、朱总司令的木刻像,第一次读到毛主席的《沁园春·雪》。陈老师盛赞这首词,许为千古绝唱,他眼神放光,透出无限的敬仰和喜悦。他藏在内心深处的向往,毫无遮拦地表露了出来。
就在这一年我上高三,陈老师对我说:“你学诗要多几位老师才好,孔才是大才子,我介绍你拜他为师吧。”贺孔才先生名培新,与陈老师同为吴北江先生的学生,交契甚厚,常到希声草堂来,原是见过的。他是诗文大家,兼工书法篆刻,才高望重。这一天,陈老师带着我到贺宅——宅在积水潭西岸,号“海西草堂”——去拜师。贺先生十分高兴,设便筵聚饮,还把一部他的诗集《天游室集》赐赠给我。从此我有了两位好老师。
孔才先生指导我阅读,同陈老师是一个路子。每次向他请教,他评诗论文,上下古今,淹贯百书,精深博大,时而说一些笑话,横生逸趣。记得有一次他给我讲《离骚》,讲着讲着动了感情,忽然站起身,边走动边大声吟唱起来,高亢激越,声震屋瓦。他没加一句解释,我从吟唱中领会到的比听讲解要多得多。
指导我写作,孔才先生也很少讲解作法和改动字句。他给我批改过很多诗稿,可惜散失殆尽,仅存经先生圈点的半页而已。他写诗主张高唱入云、气宇轩昂的阳刚风格。我的习作中,有他喜欢的句子,如“剑气欲腾牛斗上,文章小试鬼神惊”,他画了双圈。但是,有一次我久病初愈,写了一首诗未免颓唐,其中有“病起梳头觉发长”的句子,他看了很不赞成,说青年人写诗要有蓬勃的朝气,切不可低沉消极。他找出李贺的一首诗给我看。诗曰:“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他说:“长吉尚且如此,何况今天的青年呢?”这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至今犹如昨日,对我此后写诗乃至做人影响很大。善教者不须多言,话要点在节骨眼上。
孔才先生也是一位热烈的爱国者。解放初,他将世代珍藏的大量图书和文物悉数捐赠给国家,投身革命,吟诗一改旧调。有一次我见到孔才先生,他兴高采烈地吟唱了他的新作,其中有两句道:“工农今作邦家主,马列真为世界师。”
匆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这其间有多少凄楚,一言难尽!只剩下这四页诗笺同我默默相对。每一展读,两先生的精神笑貌都活现在眼前,我呢,仿佛又变成身着旧蓝衫、面容削瘦、讷讷寡言的青年。这两位我中学时期的好老师,是我终生难忘的。
1991年6月
二 一串歪斜的脚印
作家也是普通的人,不过他们从事文学创作,以舞文弄墨为职业(至少是半职业)。他们的青少年时代,有的具有童话般的传奇色彩;有的聪敏过人,很早就显露出文学才华;但也有的泯泯然与常人等,较晚才踏上文学道路。我的青少年时代属于后一类。可说起来也许还不能与常人等,回头看去,那是在战乱的年代中,在无路的荒原上,留下的一串七歪八斜的脚印,而且经过半个世纪的风雨,已经有些模糊了。
姑且说说看吧。
我六岁上学,上的是家塾,同姑姑、姐姐一起读书。塾师是位老秀才,矮而胖,总是笑嘻嘻的,教鞭和板子都有,却很少使用。他是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他教我读《三字经》《百家姓》《论语》《孟子》一类的书,还教我写毛笔字、对对子和用文言作文。我要终生感谢他。也许我对文学的爱好,此时已播下种子。
但是当时年纪幼小,整天整月整年被关在书房里,如同野鸟入笼,很不自在,也曾做出一些现在想起还很内疚的事来。书房一连三间,靠右手的一间是老师的卧室。卧室里有一面大炕。有事弟子服其劳,天冷的时候烧炕自然是我们几个学生的事。有时候,我们偷偷爬上房顶,用砖盖住烟囱的出口——学生里只有我一个男孩子,这爬高的任务总是由我来完成,然后在送入灶膛里的柴禾上泼一点水。这样,点起火来浓烟滚滚,烟囱出不去就往屋里灌,不一会儿,大家就都对面不相见,只听得连声咳嗽声了。老师无可奈何地一挥手:“放学吧!”我们都箭一般地跑出书房。
后来大些了,上了村小,念的是国语、算术一类“洋书”。因为我有家塾的底子,读起“洋书”来一点也不费力。课内学的,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印象,只记得老师讲的老鼠娶媳妇的故事,我曾经听得着迷。课外读的书却至今仍深印在脑海中。可是那是些什么书呀!写到这里我只好坦白了:《施公案》《包公案》《济公传》《十二寡妇征西》《十粒金丹》等等。这些书,现在是禁止学生读的,可是我那个时候,从家里和邻居那儿只能找到这些书。不但我读,姑姑、姐姐们也读。其中有的是“唱本”,她们边读还边哼着唱。我被这些书迷住了,有时自己幻想是济公,拿起一柄破蒲扇就仿佛真的成了活佛。现在想来,那时如果有老师指导又有图书馆,读一些适合青少年阅读的书该多好啊!当然,读这些书也未必对我只有消极影响。我的爱好文学,又一次播下种子。只是这些书多是在昏暗的油灯下读的,大大伤害了我的视力,累得我到老仍扛着1600度的近视眼镜。
七七事变那年,村里人都不安地听着来自北面的隆隆炮声,完全相反的传闻不断飞来,闹得大家时喜时忧。不久,宋哲元的兵终于败下来,我的家乡很快沦为敌有。村小办不下去了,村子里也住不下去了,我随着全家逃难进了北京城,一直定居在城里,直到今天。
那年我11岁,进城后接着上小学,直到高小毕业。这几年课内学的,还是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印象。值得一提的倒是同学自办的一个小小图书室。几个班级的同学从家里各抱来一堆书,大约有几百本吧,陈列在一间空房子里,供同学们借阅。我,因为是公认的“老学究”,就被推做管理员。每天下午课后,我坐在图书室里值班。借书的人不多,我有的是余暇自己看书。一本又一本,看得可真不少。只是这时看的同以往的大不相同,都是五四以后的新书,《爱的教育》《寄小读者》等等。在沦陷的北京,读到这些书已经不容易了。记得读到一篇法国小说《两渔夫》,我默默地流泪。通过这一时期的书林漫游,我多知道许多事,仿佛忽然长大了许多,也萌生了自己写些东西的念头。
中学是我返回古昔的时期,也是我为新文学创作进行文化积累的时期。我上的是以复古读经著称的四存中学。上这所中学,只要国文好,数学等其他科不学也不要紧,通通给打60分;再加上遇到一位极好的老师,我对文科的兴趣大大发展起来,一发不可收拾。理科却越来越赶不上趟儿,后来考大学吃了许多苦头。
这位老师姓陈,名小溪,教我们美术课,是齐白石的学生,国画、书法、篆刻功力都极深厚;他的文学造诣也很深,受业于桐城派大师吴北江先生,工诗词。他很重师生情谊,凡是他认为有才能的学生,他不取分文,乐于给以课外指导。我就是被他赏识的一个。回想中学六年间,课内学的,依然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印象,倒是从陈老师课外学到的,对我以后的发展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学习绘画、书法、篆刻不去说它,单说说学习文学。在陈老师的指导下,我读了大批古书。先是读选本,如吴北江选评的《古今诗范》《十八家诗钞》之类。后来渐读全集,我喜爱也读得较熟的是《杜诗镜铨》《辛稼轩集》《楚辞》和《西厢记》这四部书。散文,他要我主要读韩、苏两家的文章,后来则读前四史。他的教学方法很特别,很少讲解,只是摇头晃脑地读上一遍两遍,读到得意处,就会停下来说一声:“妙啊——嗯!”引导我自己去领悟。我读古书入了迷。家境贫寒,每天上学带几个窝头充当早饭和午饭的干粮,带的钱只够买两碗老豆腐。我就每天干啃窝头,把买老豆腐的钱积攒下来,用来买点廉价的旧书。别看钱少,真是集腋成裘,几年间也买了不少书。我的爱好买书的习惯是从那时候养成的。一直到今天,我最感兴趣的活动仍然是逛书店。读书,有些事现在想来有些可笑。过中秋节,我一个人坐在月光下,手把一杯酒,高声吟诵《离骚》。那才是十几岁的人呀,迷得真有点着魔啦!自然同在敌人铁蹄下的愤懑与苦闷有关。那年头儿,青年人成熟得比较早。
读多了就想学着写。记得初中二年级时曾画过一个扇面,试着在上头题了一首小诗。陈老师看到了吟味不已,笑着说:“你可以学学写诗,嗯?”从那以后我认真地学起写诗来。几年间,我写了几百首诗词,郑重其事地抄在一个线装的毛边纸本子里,可惜后来大部分散佚了。留下的几首,编入了我的《流外楼诗词》。后来,陈老师又介绍我受业于大文章家和诗人贺孔才先生,学习更有所进益。这一时期,我一头钻到故纸堆里,时常穿着长袍拿着折扇摇摇摆摆地走路。旧文学所给我的有消极的东西,那就是远离现实、清高逊世;也给了我一些积极的东西,那就是赤诚的爱国心——我受杜诗的影响是很大的。还有,给我在传统文学方面打下了较厚实的底子。
看,这的确是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那时候作文,若是写白话,第一句往往是“人生像一只没有舵的小船”,我的青少年时代真像一只没有舵的船,在风浪里东撞一头西撞一头,跌跌撞撞走过来的。今天的青年朋友看了,也许感到有些好笑吧。可说不定也能从中找到一些值得深思的东西。
直到高中,我才开始研习新文学;直到大学,我才开始在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中走向革命,对自己的过去来了个否定,也开始以文学为武器进行战斗;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我才开始真正拿起写诗的笔,确定以文学作为我的终生的事业——实际上,教育是我的本职工作,文学只是我的业余爱好,40年来一直如此。
1990年3月
三 课内与课外
我不愿意谈我的中学生活,因为我的经历不足为训,诚恐贻误现今的青少年,但又想,现今的青少年不比从前,他们有较强的辨别能力。不足取的,不会盲从;或有一二可取之处,也许并非无益。那就谈谈半个世纪以前我的往事,读者如看老影片,会感到奇特和有趣。
我是在沦陷的北平(今北京)读中学的,上的是主张尊孔读经的四存中学。社会环境,处于敌伪高压之下,如居铁桶中,令人窒息。学校环境则是讲学论道,在故纸堆中寻求自我麻醉。举一例可见一斑。1941年,我刚入学就赶上一场风潮,凡是该校的学生都要穿蓝色长衫,高三的学生联合起来反对,着短装上学,引起轩然大波。在礼堂开大会,学校领导站在讲台上,如临大敌。校长宣布今后仍拒绝穿长衫的一律开除。校长的孙子也是“短装党”,校长抖着长胡,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罚他在众人面前下跪。现在看来,简直是笑话。
再说我,我当时十几岁,还不十分懂事,恨日本鬼子,却嗜读古书。后一点,这学校合我的口味,一读就是六年,日本投降后,1946年才毕业。这段学校生活充满艰难,却获益匪浅,对我以后的发展有巨大的影响。
我老家在当时河北省的宛平县(现已并入大兴县,属北京市),离北平100多里,离宛平县城仅30多里。1937年七七事变时听到卢沟桥隆隆的炮声。这年冬天,全家逃难住进北平城。本来颇为殷实的家境一落千丈,过着贫民生活。住在北平城西南隅的一个丛葬区域,几间土屋,四面围着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坟墓,至今有时梦中仍再现夜行荒冢间的恐怖。上学,要骑自行车走很远的路。早饭午饭都吃自带的窝窝头,有时窝头里有几个枣,就算改善生活了。花几个钱在校门外吃碗老豆腐,可解窝头之凉,又可以润润喉咙。那老豆腐好吃极了。至今我在街头仍然爱吃此味,但似乎已不如昔日适口。不要说零花,买书也没钱。买些书,是从买豆腐钱里省出来的。
这所学校功课同其他中学有所不同,多了《孟子》《左传》《颜李学》《农学》这几门课。国文课全部读文言文,老师的教法也很特别。老派的讲桐城派的古文,新派的讲梁启超,不受课本的约束。课文是由老师指定的活页文选。有时老师还抛开课文,讲自己的或者时人的作品。记得有一次下大雪,老师兴致很高,讲了一首他自己做的诗,至今我还记得两句。“疏林墨点缀寒鸦,辗转稽迟卖炭车。”我偏科偏到极点,文科的课用心听,理科的课不好好听,也不做作业。凡是文科特好的学生,理科不及格也给60分。我占了这个便宜,却也因此考大学颇受了些窘。
我要谈的重点是课外。六年间学有所得主要在课外。
话说我们有一位美术老师叫陈小溪,那时40岁上下,总是和颜悦色,慢条斯理。他是画家齐白石和古文家吴汝伦的学生,绘画、书法、篆刻和文学都有很深的造诣。他秉性淡泊,不汲汲于名利,他的好友吴镜汀、王雪涛等都已享有盛名,他却还是一名普通教师。我们十几个爱好美术的同学课余在学校的书画会里学习,由陈老师指导;还时常到陈老师的宿舍里,请他详加指点。课余授徒他分文不取,同学生在一起,是他的乐事。我从陈老师学绘画,学书法,学写诗,打下了较好的底子。拿学诗来说,他指定我读的主要是两部书,一部是《杜诗镜铨》,一部是吴汝伦先生选的《古今诗范》(此书至今我仍保存)。听他和学他吟诵,他很少讲解。我写了诗,他改动也不多,动几个字,总是在关键的地方,使全诗振起了精神。
他的宿舍名“希声草堂”,取《老子》“大音希声”的意思。关起门来,外面风声雨声,屋内诗韵画韵。时间久了,去掉了谈时局的戒心,师生一起痛斥敌寇,慨叹国事,这希声之处,沸腾着爱国的声音。每当教务主任之流袭来,则更换话题。陈老师的儿子在解放区,有一次他自老家来,携来一罐蜂蜜。倒出蜜,那罐底有个夹层,夹层里藏着解放区的出版物。我们见到这些东西,如在囚室里见到一线阳光。我倾向进步,后来终于走上革命道路,也是在希声草堂打下的底子。20世纪50年代初,陈老师作古了,我至今不忘恩师的教诲,愿老师在天之灵安息。
我谈课内少,谈课外多。因为我上了一所特殊的学校,在课外,我遇到了一位好老师,得以学习我感兴趣的东西。但是,不能因此否定课内学习的重要性,特别是在教育现代化的今天。我曾把课内课外比作鸟的两翼,两者是不可偏废的。我走过的路如果有可取之处,那就在于说明一个道理:不论课内课外,主动地学与被动地学,要我学与我要学,大不相同,大力加强学习的自觉性和主动性,才能事半而功倍。
199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