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读书宜有限断
虽然,泛言读书,而危险在其中矣。以理论言,生徒之于读书,犹贾人之于积财。积财不限何物,读书自亦不限何书。而无如其非尽同积财也。积财可不择精粗,读书则人生有限,非预加选择不可。……士厌学问,习尚词华。又关心身后,谓荣乐止乎一身,未若文章之无穷。于是敝精荡魄,学为文人。专集之出日繁,著述之途愈杂。末世诡儒,更有襞绩成说,强附名家;或割裂古文,谬操选事。近数百年,此类尤众。吾辈生今之世,欲观有用之书,而朱紫杂陈,真滥莫辨。荆榛不除,大道奚出?虽曰书籍猥多,不能确指何者可读,然其中必不可读之书,固无难约指其类也。兹为学生读书稍立限断计,爰分四宗,俾知避就:
其一,过涉专门者不可读。夫专门之事难矣。范围之内,观览不博,则其学止于浅尝,未足以为专也。思辨不精,则观书虽多,止于泛览,亦未足以为专也。夫博则须多备书,精则须多致力斯二者,师范生难之矣。故有志小学者,读《说文解字》,不如读《文字蒙求》。有志文学者,读《文苑英华》[2],不如读《古文辞类纂》[3]。有志宋明之学者,读《朱子大全集》[4]《王文成公全书》[5],不如读《近思录》[6]《传习录》[7]。非以卑近自限也,读专门书,诚非师范生在校时之财力与日力所能给也。且以国文言,取资于书籍者,要在其能有助积理,过涉高深,是又非本科之责矣。
其二,内容单薄者不可读。夫计学原则,事后之所得,必求能偿其事先之所费。曾谓读书,而乃不然。吾常见内容觳薄之书矣。取前人之籍,仍其内容,易其头面,猥加评点,而无所发明,叩其价值,数倍原书。人以其为新出之籍也,则舍其旧而新是谋。一经涉目,了无所增。此一类也。就时行之本,部伍如旧,编制更新;左抄右掇,不离陈套。美其名曰全书,曰入门,曰必携。篇帙虽富,滥劣者多。所益几何?所损实巨。此又一类也。学生所苦,无若作文。世有黠者,仿科举程墨之例,就学校国文成绩,拔尤存粹,类以辑之,以便活套。问其旨趣,大都为学生观摩而作。其实年诣相若,读之何补?只益弊耳。此又一类也。夫学生光阴,何等珍贵。宜读之书,不知凡几。而坊出之书,精杂乃尔,斯诚教育之忧矣。
其三,有损身心者不可读。语有之:开卷有益,吾未见其皆有益也。自文学思潮变迁以来,小说居文学上重要之地位。男女慕悦之私,于文学上有神圣之价值。其间描写之佳者:幽情苦绪、悽恻感人;采兰赠芍、纷纶满纸。又复益之以书简、侑之以诗歌。其著作之人,又大都中外名家,人所共晓。若此类书,宜可阅览。然吾谓此中危险,殆不可以置想。盖人之弱点,即在内蕴之情,易牵于物。师范生初入校时,甫不称童,去成人尚早。此类之书,一入其目,未有不情为之移者。当悦学之年,而使其中心摇摇、精爽昏惑。此之危险,可胜言哉。窃谓欣赏文学,作品正多。若此类者,固宜在缓读之目矣。
其四,有害文事者不可读。夫著书无论文言白话,皆以平正通达为归。若非然者,浏览之际,即隐受其害。今之以白话译著书籍者,其劣者至晦啬沉滞而不可以了解。读之者如睹和文,明昧参半。此其凿丧元气、虚糜目力,为何如耶?然读之既难,则能终卷者自少。于读者之操削为文,犹不至即生影响也。独是坊间有一类小说,所写者亦寻常男女之私。而其文字之靡恶、词采之滥熟、视《燕山外史》犹且过之。而初为文言者悦其涂泽,奉犹枕秘,咿嘎讽诵,尊逾范文。一朝为文,个中话头,摇笔即来,而本文之能否真切,所不顾也。呜乎!文言之日坏,岂必古今名家之过哉!
或曰:四者之说备矣,然何不举其名?曰:是不可以举也。吾安有兼人之智,能读古今有用无用之书乎?心知其意,与时屈伸,在教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