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范文之真价值
范文之为教,时论或尊或攘。吾侪前著《中学国文述教》,凡所以攘之者至矣。由今思之,其中岂遂无一二可取之点乎?盖亦对迷信范文者而发耳。迷信范文者,舍范文外无学问者也。此其弊盖作于有唐,隆于近代。置远图而贪近功,舍沉浸而务渔猎。所诵咏者,前人之篇章;所希慕者,以能似前人之篇章而止。最高者学为古文,其下焉者,学为制举文。所为者虽不同,而不务实学,但事规仿,二者殆无以异也。夫前人之文,旁罗百家,出其余力以为之者也。其根柢盘深,岂无所自?今不思所以为文之原,而但奉其遗集,以求庶几。再酿者必薄,其自制者亦可知矣。此文事所以愈趋而愈降也。
虽然,使学者专于耽玩范文为事,其流于空疏,蹈于虚饰,诚不可讳。若但以范文为初步之途径,则又非可一例抹杀之矣。请申其说:夫把笔为文,此其事,在初学者未易几也。虽有良师,便便其腹,诏以形声训故之理,辅以虚实动静之详,而不能举未能鸣者使自鸣也。不能自鸣,其中虽博,何益焉?苟有术焉,使初学为文者,熟其一编,即能随心抒写,纚纚兮如其所欲吐,霏霏兮有词,而断断兮有章。此其津渡初学,夫岂浅鲜?吾谓舍范文外,殆未有及之者也。旷观古今,制器垂法,大都以简易为难而可贵。范文通篇罕逾千言,可谓简矣。而初学文者,虽未遑别读专书,已能学步。在昔文士,熟一家之集而成名者,往往有之。其守诚陋,然不谓之易不可也。大哉简易!蹇吃[1]者以之而畅宣;无意博通者以之而节时。虽甚淹雅之士,未有不从此始者也。
博读专籍可以代范文。此其说,吾侪亦尝主之。然在初学,则范文亦自有较优之点矣。今试对举以勘其异。夫选治专书,其业较难。一册之微,常越万言。以此当初学之课程,讲论需时,讽诵难熟。需时则兴味易竭,难熟则效力莫举。何如一篇之文,课功为易。此其一。解析义蕴,研讨篇法,在初学亦为要举。专书篇幅既长,则起结伏见之法,正余偏全之义,决难一览而知。此虽末务,而为中人说法,不容不有。否则为文即难有序。而范文则一篇义法,极易理会,此其二。为学之要,在乎积理,专书理之所在。顾其词繁复,非尽当要。范文则否,苟有理致,类皆为粹白所聚,而无松闲之笔墨。此其三。有是三善,此范文所以不可废也。且范文者,专书之缩本。范文既明,则异日进治专书,亦自不至惝怳而莫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