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文易犯之弊

测定生徒文事之所诣，其殆无逾于作文乎。他科未善，自家知之。虽甚亲昵，未易测其短长也。国文未善，则一札之出，夫人得而议其后。继欲藏拙，末由也已。而师范生之于国文，关系尤切。为之师者，顾可不时时以责效相督厉耶？夫国文之收功，原不专于作文。读书博、见理明，亦学者所应有。然而浅深难定也，真伪难必也。世岂有读破千卷，而下笔不能出一字者乎？雇人答策，假手赋诗，可以侥幸得一第，而不可以作小学教师也。然则教师范生者，可勿于此兢兢乎？师范生而文事有未善，其余殃中于儿童之身。而母校之师，实不啻为其散瘟之使。其机如此，可不警欤！

然则将奈何？曰：是惟当于初入校时，务涤其旧染之弊，而后乃可与谋新也。夫新入校之师范生，其人盖东西南北之人也。其所受于童子师者，或其学诣之所偏者，每不能无弊。不于相见之始有以易之，则是终无开寤时也。吾尝静察师范前期生，其始有二弊为最当除。其一，在小学时，稍能读古书者，其所为文，有饰文害义、似是而非之弊。夫运用书籍，以求雅驯，无不可也。然发挥义蕴，必贵有清明灵爽之气。搬弄陈言，不顾题理，则下笔必重腿、吐词必滞啬。授引义理，必陈旧而悖现势。尤甚者，胸中有一成语，不问所施当否，必千迂百折以入文。如“手足”，“兄弟”之喻也；“驾言出游”，诗人自道也；“渭阳”，舅氏之代称也；“躬耕”，隐者之事也；“陇亩”，犹云田间也；今若曰：“某月日，予与手足驾言出游，忽睹渭阳躬耕于陇亩之间。”其荒谬生诡，一望可知。然而此儿受病深矣。故曰：腹中无书固不可，有书不善用，亦往往害事也。如是等等，充其类必且强事以就文。教师不以告，彼终自以为博，不自知也。其二，在小学时，未尝读旧书。而《论说初阶》之类，则诵之已熟。入师范后，每值一题，必有一类之陈套，捉笔便钞，累十数行，不见题义。类皆宽皮大话，篇篇可用之文。此之为弊，亦殊不小。何者？以其不知贴题为何事也。不知贴题为何事，则虽作未如作。其貌虽视前者为清爽，而内容肤熟，终难破坚。教师以其朗然无滞，每忘其恶。而不知其于文事，尚踸踔于门外也。虽写千言，竟何补焉？斯二者，一病在装点语过多，一病在门面语过多。低年生之弊，以是为最甚。其他文事之稚者，虽尚有拖沓滞弱诸弊，然假以时日，终能自化。惟此二弊，苟其有之，难期速改，且往往以是终其身。为教师者，断须严谆切戒，悬为厉禁。虽浓抹大勒，所不必恤。于第一弊，以浅显为方剂。于第二弊，以简切为櫽栝，而以贴题说话为归，则两者之所同也。（详次节）

其次，学生年诣稍进，又有二弊所当留意。一曰：文不奇而能适，意不高而粗具。然落笔如是，久亦犹然。故篇幅不逾一版，删润亦仅数字。无论何题，咸出以肤泛之调，发为庸常之音。类皆粗引其绪，仅可成篇。持此以及格虽不难，而岁岁年年，不见进益，其所系于将来之成就者大矣。二曰：读书略多，每好貌为渊古，过求异人。实则学力未到，反益艰拙。又貌为古文，常务浓重，因之晦滞百出，弗能畅所欲言。前此清灵之气、条达之笔，不知归于何有矣。在作者意在避熟就生，而不知一入此境，益增魔障。盖文章之事，本于天禀，成于功候，原不可作而致之也。斯二弊者，高年生犯之，其补救常视初年生为难。何者？习与性成，又每自是。在第一种，其故由于懒读书。在第二种，其故由于喜摹古。虽进退不同，而自以为善则一。教师欲弭其失，最好当将犯之始，时时言之，以促其注意。若其病已成，为之师者，殊不易为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