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性与象征性
在幻想故事所编织的幻想与现实交织的奇妙世界里,小鸡崽可以联合螃蟹、牛屎、棒槌等小伙伴,用计谋打败凶恶的野猫。这些有生命的动物和无生命的物件,居然可以扮演人的角色;养在水缸里的田螺,会悄悄地化身为美丽的少女,给小伙子烧火做饭;形体丑陋的蛇,脱去蛇皮,竟是漂亮的小伙子;小矮人的形象,小到只有枣核那么大,可以抓住县官的胡须荡秋千;巨人的形象,则推山吞海毫不费力。故事中还有充满神奇的魔法和宝物,它可以使人无翅而飞,随意变形,呼风唤雨,化出万物,达到无所不能的境地。作者驰骋幻想,把人们引入广阔无垠而又闪耀着奇光异彩的童话世界,使之受到强烈的感染。
怎样理解童话艺术的幻想和现实生活的联系,这是解开幻想故事之谜的关键。我们如果把幻想性和象征性结合起来考察,对这类故事的艺术境界的本质也许会获得更明确的认识。这里引述一位研究者关于人类艺术形式演变过程的一段话,对于我们可能会有所启示。他将艺术形式上的“写实性”同“象征性”进行比较之后说:
(象征性)常常综合艺术家对某些问题或事件的认识和理解,采取比喻手法,以象征性的形象来表达问题的实质。象征的形式更含蓄并更富于概括性,但也更具有抽象性。象征的形式更适合于表现富有想象性的内容。[10]
故事中的幻想正是这样一种象征性的艺术形式。小鸡崽为妈妈报仇这类鸟言兽语型的童话故事,就是用动植物世界来象征和比喻人类社会生活。在这些小动物、小物件集合起来可以打败野猫的故事中,概括了作者从现实斗争中吸取来的弱小者联合起来可以战胜强敌的生活真理。蛇郎变形也是一种象征,象征主人公命运的转变。正是在这转变过程中,两姐妹美丑对立的心灵世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示。顺风耳、千里眼、推山奴、吞水奴等巨人形象,象征性地表达出劳动人民对自己巨大创造力的信心。那些叙述主人公不畏艰险,寻取某种宝物,给人们带来幸福的故事,则象征着人们对美好理想的勇敢追求。文学作品所表现的,总括起来,不外乎是现实与理想两个方面。幻想故事也是如此。只是幻想故事主要不是借助写实手法来直接描绘现实生活情景,而是主要借幻想的角色和情节来做象征性的反映,因而能使平凡的生活发出奇光异彩,并且更鲜明地表达出作者对生活本质的认识和理解,使故事带上哲理意味。
由于幻想故事具有幻想性和象征性,所以它更适于表达人们对理想世界的憧憬与追求。因受世界观的限制,作者不可能按照对未来社会发展的科学预见,描绘自己的理想王国,只能凭借简单幼稚的想象,象征性地勾画光明美好的远景。
明确了民间童话中的幻想乃是对于实际生活之象征性的反映,我们就不会对那些奇异的幻想形象和情节的含义产生种种误解了。这样的误解,常常妨碍人们正确地领会许多流传久远的古老童话的精神实质。
有人以写实来要求民间童话,否则,便判定是歪曲实际生活。过去不是有人批评老虎报恩的故事,把老虎刻画成懂得报恩的正面形象是荒诞不经吗?他们不懂得故事中的老虎,其实是对现实生活中一类人或是人的一种品质的象征。一位童话作家说,童话就是要使人们相信它所揭示的是一个真理,而故事本身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话[11],这是深知童话艺术奥秘的精辟之论。
有的外国学者则认为民间童话中所出现的那些神奇的东西,并不是有意识的虚构,而是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信仰”,因而将童话贬为一种原始艺术。民间童话中确实保留着许多人类古老习俗信仰的痕迹。动植物精灵形象的产生,最初即源于“万物有灵”的古老观念;人兽结合的幻想,则同原始的动物图腾崇拜有关;佛教和道教中的神魔形象,也常常在童话世界里活动。但这些形象和情节,在口头语言艺术领域经过人们的千锤百炼,已具备新的象征意义,代表着人世间的各种社会势力及其矛盾纠葛。实际上它们不过是人们有意识地借用来进行艺术虚构的一种幻想材料罢了,在古老的躯壳中已注入新的生命。不论欣赏还是研究民间童话,如不注意那些带有古老习俗信仰痕迹的形象和情节的含义的演变,以及它们的民俗学和美学意义的统一,是很难真正理解这些童话的思想和艺术本质的。
由于民间童话是以幻想和象征的手法,按照作者的认识和理解,去着力反映社会生活的本质,所追求的是“神似”而不是“形似”,这就赋予它以广泛的概括性。许多出色的作品,能够在广大的时间与空间范围之内自由流动,冲破历史的鸿沟、山河的阻隔和语言的限制而众口传诵,激起广大民众内心的共鸣,其内容和形式之富于高度概括性,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