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多种美感享受
我们从审美功能方面,把民间故事粗略地分成崇高型、悲剧型、喜剧型和优美型四种,它们各有其特殊的审美价值。
1.崇高型。叙述英雄人物崇高斗争事迹的传说与童话,表现出崇高美。这类故事多渊源于神话,具有神话的美感和魅力。于乃昌在《珞巴族民间故事的审美效应与审美构成》一文中,对此作了较好的剖析。他说:
在人与自然、人性与非人性、善与恶的对抗与斗争中,崇高型故事所描述的人、人性与善的外部形态常常是弱小的,如血战树怪的布秀普鲁,挫败妖魔的阿巴达尼,剪除鹰魔的普公布冬等,他们都是常人躯体,他们都要经受曲折、失败和巨大的磨难与痛苦,引起人们的是紧张、沉重、怜悯、忧虑和同情的情感倾向;而他们的不可抗拒的内在力量,终于使他们取得最后的胜利,从而使人们又从恐怖、紧张、沉重、忧虑中转而产生惊赞,获得喜悦。
崇高型的故事,总是使故事的接受者在感到压抑中产生征服和趋于征服的力量,在尖锐的对立、冲突中获得心理平衡和精神陶冶。
这类故事所表现的斗争形势往往十分严峻,英雄主人公须通过艰苦的斗争方能取得胜利,在他们身上焕发出壮美或崇高之美。畲族的《天眼重开》、布依族的《射虎杀鹰》、达斡尔族的《昂格尔莫日根》等就是代表。如果斗争的胜利要以主人公的自我牺牲来换取,那就属于悲剧型故事了。
2.悲剧型。悲剧型故事在民间童话里常常可以见到,它们多取材于人们在极端艰苦条件下对自然灾害的英勇抗争,以主人公的悲壮牺牲结束叙述。例如侗族的《长发妹》、蒙古族的《猎人海力布》、壮族的《水珠》、汉族的《两棵奇树》及《运河水的故事》等。苏芳桂搜集整理的辽宁熊岳地区民间故事集《苹果姑娘》中,就有几篇这样的故事与传说。搜集整理者曾就这类故事的形成和感染作用,问过讲述故事的外婆,这位故事讲述家作了一段意味深长的回答:
熊岳民间故事多悲剧性的结尾,我曾经这样问过我的外婆:“为啥这些故事悲的多,喜的少呢?为啥好人到最后又得去死呢?不死不行吗?”她说:“孩子,在那个世道里,好人多祸,恶人多福啊!再说,这些好人都没有白死,他们死得值,死得光彩。为了一件对人民都有好处的事,他们能豁出自个儿的性命,更让人佩服,更能给后辈人做个样子,叫后辈人都学他,人心才能慢慢地变好。”[13]
在这类悲剧型故事中,美受到摧残,遭到毁灭,人们痛惜惊恐,心灵受到强烈震撼。但美在遭受摧残时,更显现出它光辉的品质,激起人们的崇敬之情。这种美感具有净化人们伦理道德情感的积极作用。“在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的悲剧冲突中,伦理的因素占有非常突出的地位,其悲剧结尾总是引起人的强烈的伦理态度。特别是正义事业、进步力量遭到摧残和失败的悲剧结局,能给人们强烈的道德震撼。因此,悲剧具有深刻的道德教育作用,能够提高人的品格,激发人的意志。在审美感受的各种形态中,悲剧的感受是最接近道德判断和实践意志的。”[14]那位民间故事讲述家关于悲剧性故事的一段话,是符合上述美学原理的。
3.喜剧型。民间故事中,喜剧型故事在数量上占优势,它能唤起滑稽感和喜剧感。笑话是喜剧型故事,生活故事和寓言中也有相当数量的喜剧型故事。即使在童话故事中,往往也可以找到一些喜剧型的插曲。如《两兄弟》中那位贪心自私的老大被通灵性的野兽把脖子拉出三尺多长,他老婆见了难受,央求老二去山洞取来一面宝锣,老二敲一下,老大的脖子就缩一点,本可以回复常态,哪知事出意外:
嫂子又喜又急,上前夺过宝锣,堂、堂、堂、堂,一连敲了起来,边敲边喊:“堂锣缩,堂锣缩……”老二赶紧阻拦,可是已经晚了,老大的脖子早就缩到肚里去啦。
把大胆幻想同滑稽可笑结合起来,构思十分新颖巧妙。
喜剧型故事表现真善美与假恶丑的斗争,以真善美占压倒优势,使假恶丑不得不显现其本相为特征。有的出现体现美的正面人物,如机智人物故事;有的不出现正面人物,在丑的背后隐藏着美。喜剧型故事所唤起的喜剧感和滑稽感集中表现为笑。笑的构成因素很复杂,就其社会性而言,则是由于人们从揭露假恶丑中感受到自身的优越,从而获得精神愉悦,禁不住笑声迸发。美学家指出:“笑是美感的表现,是对于丑的不满。”“笑虽非一种纯粹的美感,而它的存在,却须先假定美感的存在。”“在大多数情境中笑都是一种游戏的活动,功用在使心境的紧张变为弛懈。”[15]笑话和各种喜剧型故事的流行,正是由于它能给人们以一种特殊的美感;它能唤起备受欺凌的民众的自信心与优越感,对他们所从事的斗争具有激励作用。笑是紧张状态的解除。笑时弯腰捧腹,能舒张筋骨、顺畅肠胃、安息神经,具有解除疲乏的作用,能产生游戏的效果。恩格斯论述民间故事的使命,有一项就是在“一个农人晚间从辛苦的劳动中疲乏地回来的时候,使他得到安慰,感到快乐,使他恢复精神,忘掉繁重的劳动”。在印度尼西亚,人们把那些讲述聪明人与蠢人的滑稽故事的讲述人叫作“排忧解闷者”。民众特别喜爱这类故事,是有它的美学根据的。
4.优美型。在喜剧型、悲剧型故事之外的一般民间故事,特别是童话,着重表现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它所给予人们的是优美感。人们不但幻想着娶上美丽又能干的天宫仙女或水府龙王公主做妻子,还渴望进入风光绮丽的仙山洞府,欣赏悦耳动听的音乐。黎族的《吹天箫》,讲五指山下有一个会吹竹箫的人,“他把箫吹起来,空中的鸟儿听了,马上停止飞行;田间的农夫听了,立刻放下锄头;老人听了,春风满面;孩子听了,欢蹦乱跳”,南海龙王设宴请客,他正在海边一面撒网捕鱼,一面吹箫,“大家马上被吸引住,连面前的筵席也忘记了,手中的玉杯纷纷落在地上”。龙王请他去龙宫教儿子吹箫,他教了三年,什么金银财宝也不要,只要了有魔力的竹筥和蓑衣,飞上五指山,从此他的箫声便响彻云霄,“带给人间无穷无尽的温暖和欢乐”。这里叙述的生活情景优美动人,别有一番魅力。
这类故事所描绘的美好生活也是要以劳动斗争来换取的,但它不是着力表现劳动斗争严酷艰险的一面,而是侧重于表现人与自然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一致。刘守华在《中国民间童话概说》一书里曾这样叙述许多童话故事的特点:
在人们幻想中,无论天上、人间、水底、地下,都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在活动着,随时随地可以出现奇迹,满足他们所需要的一切。高高飞翔的天鹅,可能是仙女的化身;水底潜游的大乌龟,嘴里含着宝珠;山里的虎豹,知道哪儿埋藏着金银财宝;房前屋后一株普通的树,也许会变作“早落黄金晚落银”的摇钱树;甚至水塘边不显眼的田螺,和外形丑陋遭人厌恶的蛇蛙,也有可能脱去外壳,变作英俊美丽的少男少女,以他们非凡的本领创造出光明幸福来。这正像有的童话里所讲的:“遍地都是宝,单等有缘人。”有了适当的机缘,幸福就会来到人们身边,往往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一下子把他们悲苦的境遇改变过来。
民间故事能给人以轻松愉快和心旷神怡的美的享受。民间童话所着重展现的就是这种优美感,由此显出它的特殊魅力。在苦难中挣扎的劳动人民,他们知道听讲这些故事,并不能改善他们的实际生活处境,但这些故事可以激发人们的情感和想象,鼓舞他们生活的勇气与信心。这些美好生活情景多是“善有善报”的结果,这样,故事就将审美和道德教育功能结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