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叙述语式
叙述体态所涉及的是叙述者观察各种事相的方式,这里讲的叙述语式则指叙述者的语言表达方式。叙述语式主要有两种:叙述和描写。我国民间故事在叙述和描写的运用上具有自己的鲜明特色,这一特色可以概括为粗细结合、简捷明快。试以秦地女讲述的《张打鹌鹑李钓鱼》这篇著名童话的后半截为例:
张打鹌鹑没答话。等恶小子的马跑开五十步了,张打鹌鹑才上马,他扬起鞭子没落上马身,那马已跑出一百步了。恶小子的马连九十步也没跑到,就急得跌倒摔死了。恶小子背回个空马鞍来。
张打鹌鹑说:“我说不跑吧,你说跑呀跑呀,跑下个没意思吧!”
“没意思?我就跟你要这个‘没意思’!明天拿不来,你那老婆就是我的。”
张打鹌鹑回去跟媳妇一讲,媳妇说:
“不怕,咱们有的就是‘没意思’。你去吼巡海夜叉,说我妈柜里有个红箧箧,我要嘞。”
第二天一早,张打鹌鹑去河畔畔吼:
“巡海夜叉,巡海夜叉!他家三闺女说,她妈柜里有个红箧箧,她要嘞!”
话刚落音,他定眼看,从水里漂上来个红箧箧,他一把逮住了。心想:“这就是个‘没意思’?”
回家媳妇跟他说:
“一起走吧。”
老婆、汉子相跟上,来到恶小子家了。恶小子一看,说:
“你手里那个红疙瘩就是‘没意思’?”
“是呀,”媳妇说,“你要大要小?”
“喝,它还能大能小嘞,我要个豌豆大。”
再看那个红疙瘩,变得像豌豆一样大了。
恶小子说:“我要上个没!”
再看“没意思”没了。
王员外一家人都在院里看热闹来不是?!恶小子乐得吼起来了:
“我要上个房大——好娶你呀!”
“‘没意思’大!”
媳妇喊了一声,和张打鹌鹑齐跑出门外了。就听“轰轰隆隆”一阵子,王员外家烧起漫天大火,恶霸全家人都焖在火里了,没跑出来一个。
张打鹌鹑和媳妇回家了,人家回去过安生日子呀。[4]
这一节故事里有叙述,也有描写,讲了两件事,描画了三个人物,叙述性的语句约占三分之一,描写性的语句约占三分之二。开头和结尾的两段叙述话语,都不到一百个字,却将赛马同火烧员外家这两个重要情节叙述得清清楚楚,有声有色。“恶小子的马连九十步也没跑到,就急得跌倒摔死了。”“张打鹌鹑和媳妇回家了,人家回去过安生日子呀。”在客观叙述中,渗透着强烈的爱憎情感,表现出叙述人的鲜明立场。
它的描写属于我们通常所说的白描手法,即粗线条的勾画。故事场景从野外赛马,到海边要宝,又到员外家去送宝,变换了好几次,然而故事家并没有细致地去描绘环境特征;出场人物有好几个,故事家也没有具体介绍他们的相貌美丑;没有大段心理分析,但简略的心理描绘(如,心想:“这就是个‘没意思’?”)有力地揭示出人物心理变化情况。故事家着力用简练传神的手法刻画人物的行动和语言,尤其是人物对话十分精彩,不但成为情节发展的契机,人们还可以“听其声知其人”,从那三言两语中立刻想象出人物的声音笑貌与性格特征来。“我说不跑吧,你说跑呀跑呀,跑下个没意思吧!”活画出张打鹌鹑比赛获胜后的喜悦得意心情。“我就跟你要这个‘没意思’!明天拿不来,你那老婆就是我的。”恶小子的蛮横霸道嘴脸,跃然纸上。“不怕,咱们有的就是‘没意思’。”龙女的有恃无恐,不畏强暴,活灵活现。
从这里可以看出,我国民间故事的叙述语式,是以简明的叙述和粗线条的勾画为主,一般不对人物环境进行精雕细刻,但很注重描写人物对话。可以说是粗中有细,粗细结合,表达明快有力。鲁迅在《论“旧形式的采用”》一文中,曾说中国民间艺术具有“明快简捷”的特色,我们完全可以把它用来概括民间故事的叙事特征。
民间故事对人物性格的各个侧面不做精细描绘,但各类人物的主要性格特征仍是较为鲜明的,因为它以情节的反复逐步加深人们的印象。民间故事的人物具有类型化的特点,美丽的公主、勇敢的王子、勤劳善良的小伙子、狠毒的后妈、贪心的老大、机智的长工、昏庸的官吏或国王,在许多地方流行的故事中出现,其性格特征都是一致的,较少个性色彩。故事家不着重表现人物的个性,而是把许多人物作为现实社会中不同类型人物的代表来描述,甚至是作为某种道德观念的化身来表现。他们具有广泛的概括意义。各个地方的故事家和听众,都可以依据自己的生活体验生发联想,在心目中浮现活生生的人物形象。
民间故事艺术上的明快简捷,同面对听众口头讲述的语境有关。口头讲述故事要求迅速展开情节以抓住听众,在静止状态中细致地刻画形容人物环境,很容易招致听众厌烦。而且口头讲述时可以用手势、表情、语调等来补充语言之不足。有的故事搜集家就讲到这种情况:那些会讲故事的人,讲到高山,手一扬,头一抬,就意味着这山很高很高;讲到妖怪来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作出惊恐的表情,借以显现妖怪狰狞可怖的姿态。有许多描述简略的地方,可由人们以联想来做补充。这样,记录成文时,就显得线条粗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