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叙事体态

二、叙事体态

故事都是由叙述人口头叙述出来的,叙述人观察人物事件的方式及其主观感受,不可能不表现出来,只是色彩或浓或淡罢了。叙事学把叙事人同故事中人物事件的关系称为叙事体态。民间故事的不同风格和魅力,同它所采用的叙事体态有着密切关系。

有关学者把古今流行的主要叙事体态分为三种:

叙述者>人物(“从后面”观察)。叙述者比故事中的人物知道得更多,甚至是一个对人物身上的一切包括他们的内心隐秘无所不知的“全知”者。古典主义的叙述常采取这种方式。

叙述者=人物(“同时”观察)。叙述者和故事中的人物知道得一样多,第一人称就属于这种叙事体态。也可以采用第三人称,由叙述者跟随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或几个人物,用他们的感受来叙述故事。

叙述者<人物(“从外部”观察)。叙述者比故事中的任何一个人物都知道得少,只限于叙述从外部观察所得的某些特殊印象,叙述人就像《红楼梦》中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它是叙事文学中的一种新探索,能够使平凡生活显现出不平凡的光彩。

民间故事的叙事体态具有怎样的特征呢?

民间故事中尚未发现第三种叙事体态。有些故事讲述家爱用第二种叙事体态,以第一人称的口吻来讲述故事,如刘德培所讲的《背脚佬和草鞋》《你是自讨的》,这些故事是依据他亲身的经历见闻编成的,叙述人和故事中的主人公“合二而一”,显得十分真切生动。

民间故事的绝大多数属于第一叙事体态,或兼用第二叙事体态。叙述人既是故事的见证人,又是主人公的亲密伙伴,他比当事人知道得更多,但一般不以“全知”者的身份对有关人物进行客观冷静的剖析;而是贴近自己的人物,怀着热烈的情感来叙述故事、描绘情景。下面试看1986年第6期《民间文学》刊出的山东著名故事讲述家胡怀梅口述的一篇小故事《丈夫回来了》:

这个人闯关东,一去三年,挣了好些银钱,拾了个破袄穿着,把银子揣在怀里,用根草绳束得嘣嘣的,头戴一顶破帽子,推诿着斜里呱嗒,龟腰罗锅,拖拖啦,拖拖啦到了家。

他问老婆:“你做什么的?”他老婆连眼皮都没翻。你看这小子穷种样,真是埋汰人,你还有脸回家。心里想的,没说出口来。又问:“我走那年,咱那头牛要抱犊子的,抱了没?”不搭腔!“我走时,咱喂那对小猪怎么样?”不搭腔!“上东庄去叫他姑来过两天不?”也不搭腔!“我走那年,年成不孬哟。咱那个秫秫谷子都打了多少?”也不搭腔!“你闲来无事也不做个豆腐吃?”行了,老婆把耳朵塞上了。男人知道老婆嫌他穷,不需回话了。

他使劲咳了一声,草绳鼓断了,银子突突啦啦地往外掉。老婆一眼溜着了,上去一把抱住男人说:“我的个人,我的个福,三担秫秫两担谷,要吃豆腐咱就做,背上个毛驴叫他姑,喂了个黄沙牛,抱了个花犊犊,小猪喂得滑溜溜!”

它叙述一个男人出外闯关东,带着银钱回家见老婆的喜剧性故事。故事采取第三人称,叙述者熟悉主人公的全部经历,知道在他身上紧裹的破棉袄里揣着银子,这是那位妻子所不及的。同时,他还能看出妻子见到男人的穷酸样子后心里所想而嘴上并没有说出来的话语,这又是那男人所不及的。这位叙述人显然属于全知型了。正因为他比故事里的人物和故事听众知道得更多,才能赋予这个普通的生活小故事以不平凡的丰富内涵。可是他并不满足于充当见证人静观事态,却贴近男主人公,似乎是这个人闯关东的亲密伙伴随他归家,目睹了这幕喜剧。在叙事话语中间,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他的热烈情感。前面的六个“不搭腔”和后面的“一眼溜着”、“一把抱住”,构成鲜明对比,对那位认钱不认人的妻子给予了辛辣的讽刺。从这方面看,它又具有第二叙事体态的特征。实际上,只要稍稍变动几句话,就可以改作第一人称叙述的故事。

人们介绍胡怀梅讲述故事的特点是,“她总是把自己的同情放在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社会中的弱者和被迫害者一边,对地主老财、地痞恶霸、官府显贵们欺压蹂躏人民的凶恶罪行进行辛辣地揭露和鞭挞”[3]。其实大多数故事家都是如此。作为故事叙述人,他们一方面比自己的人物知道的事情更多,能够把听众引向更广大的世界,让听众增长见识,体验大千世界的丰富人生;同时又以十分亲近的态度对待自己喜爱的主人公,常常在立场与情绪上同人物融合无间,用自己所喜爱的主人公的眼光来看人看事,使所讲故事更加亲切感人。也就是主要采取第一叙事体态,有时又禁不住转向第二叙事体态。故事叙述人“一人多角,进进出出”,可以灵活地变换叙述角度、叙述者的身份和口吻,不必始终拘泥于某一种叙事体态。现代小说家常以在一部作品中自始至终严守自己所选择的某种叙事体态作为艺术追求的目标之一,自然也是值得称道的。至于广大民众听故事,却更易于接受这种混合型的叙事体态,它不只是一种较为定型的艺术习惯,也是为了使口头表达显得更加生动活泼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