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朗英的长诗《流沙河之歌》
康朗英(1903—1977),云南傣族著名的老赞哈(歌手)。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县人。童年曾帮人放牛,十岁进佛寺当小和尚,二十岁以后升为“二佛爷”,二十五岁还俗。在佛寺中,他一方面受到了傣族传统文艺的熏陶,另一方面也受到了佛教思想的影响。按傣族习俗,当过“二佛爷”还俗的人,都称为“康朗”。他还俗回家后,将原名岩英、帕英改名为康朗英。他有着出色的歌唱才能,每逢民族节日,或者结婚、贺新房等喜庆日子,常应邀把响亮悦耳的歌声带给人们,成为当地有名的赞哈之一。后来,由于傣族人民的生活日益艰难,康朗英一家过着十分悲苦的日子,于是沉默了下来。新中国成立后,傣家人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1958年,他参加修建流沙河水库的劳动,眼见党和人民政府领导傣族人民把祖祖辈辈的梦想变成了现实,深受鼓舞,在沉默十五年之后,即五十二岁时,终于情不自禁地唱出了这首《流沙河之歌》。
长诗《流沙河之歌》通过兴修流沙河水库这一有代表性的建设工程,形象而真实地将新旧不同的时代做了鲜明的对比。全诗共九章。第一章叙述了关于流沙河起源的古老神话传说;第二、三两章,用悲愤的笔调写出了傣族人民受灾受难的血泪史;从第四章到第九章,热情洋溢地歌唱社会主义建设的沸腾景象,歌唱新社会的光明幸福。
在那黑暗岁月里,“染有魔鬼的凶气”的流沙河逞凶肆虐,洪水和干旱给傣族人民带来无穷的灾难。人们在自然灾害面前无能为力,一个试图做水车来利用河水的愿望,也被汹涌扑来的浪头打得粉碎。作者结合对自然灾害的描写,深刻地揭示出封建领主和反动政府怎样压迫剥削傣族人民,利用修水库的名义来欺骗人民,巧取豪夺。虽然只写了几个片段,对旧社会的控诉却深沉有力。
新中国成立后,傣族人民响应党的号召,兴修水利,“要挡住流沙河,/修一个大水库”,把世代愿望变成现实。后六章是长诗的主体,作者歌颂了人们在劳动中的勇敢和智慧,“青年们没有把荒凉放在眼里,/共产党给了他们无穷智慧;/毛主席给了他们勇敢,/他们不知道什么叫作困难”。用轻松而幽默的笔调,嘲笑鬼神,写人们怎样在向穷山恶水的斗争中,破除头脑中迷信鬼神的旧观念,把那块被人们看作女妖化身的大石头炸得粉碎,从而宣告“鬼神统治傣族的时代过去了,/任何鬼神都挡不住我们前进”!作者还在诗中表达了各民族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亲如兄弟的友谊,工地上,“成千上万的人/像一个母亲生的姐妹兄弟,/不分汉族、傣族、拉祜、僾伲……/大家团聚在一起”,终于制服了凶猛的流沙河,建成了一座美丽的水库。“我们有这样的水库啊,/就是金库,就是银库,就是米库!”傣族人民多少年来,笃信佛教,迷信鬼神,世世代代祈求在虚幻的彼岸世界获得幸福,如今在党的领导下,掌握了自己的命运,用双手在现实世界里创造了真正的幸福生活。长诗展示的历史变化图景是富于时代特征的,激动人心的。
《流沙河之歌》写的虽是一条河的治理,一座水库的建设,作者却把它和傣族人民的苦难历史联系起来,和新旧时代的巨大变化联系起来,将古老的传说、久远的历史与沸腾的现实、光明的未来巧妙地融汇在诗里,较为广泛而深刻地反映了生活的真实。正像诗中所唱的:“听吧,乡亲们,/我的歌是一首真实的歌,/我要唱流沙河的过去和现在,/我要唱往日的苦难和今朝的欢乐。”
傣族的文学遗产非常丰富,尤其是叙事长诗,据说有五百部之多。这些长篇叙事诗,多产生于13世纪至16世纪之间,经许多赞哈的演唱和修改润色,日趋精美。《流沙河之歌》就是在这深厚的诗歌艺术传统的基础上创作出来的。它吸取傣族诗歌艺术的优良传统,又适应表现新生活的需要而加以发展,形成了富有特色的艺术形式和风格。
首先,诗人创造了一种抒情与叙事相结合的特殊形式。傣族传统的民间叙事诗,往往是围绕一两个主人公的命运,展开曲折离奇的情节,来表现主人公的不幸遭遇。《流沙河之歌》没有完整的故事,他没有贯穿到底的主人公,而是由作者直接出面,抒写他的所见所闻所感,在毫无拘束的诗境中,把传说、历史和现实结合在一起,展现出一个民族所走过的道路,编成一首没有中心人物,但仍有一系列鲜明形象的诗篇。它仍以叙事为主,用许多片断的情节和生动的画面表达内容。如第二章写一个名叫波玉万的老人,怎样造水车治服洪水,结果“水车哗啦啦转了几转,/架上的木槽就被波浪打翻;/波玉万想救出几根木桩,/水车却早被波浪卷走。/老人满腔的失望,/默默地离开河岸”。第五章写一个名叫岩温坎的青年,怎样喊出“我们要把水鬼、龙王一齐赶跑”的豪迈口号,彻夜在水里苦战,“虽然他们的皮肤冷得发紫,/但他们的心却像钢铁一样坚定”。第六章描绘了炸掉大石,烧死“彼朋旭”的壮观。第七章写了泼水节的欢乐歌舞等。这些地方都运用了叙事诗的表现手法来刻画形象,具有鲜明的特征。
傣族文学中有一种“赞哈调”,是赞哈们即兴演唱的诗体,多为抒情短章,或即景生情地为新婚夫妇、盖新房的主人祝福,或表达丰收的喜悦与胜利的欢乐,在傣族人民文化生活中运用很广泛,深受群众喜爱。康朗英作为一个老赞哈,既演唱过传统的长篇叙事诗,也即兴演唱过大量的“赞哈调”。在《流沙河之歌》中,他自然而巧妙地融合这两种诗体的艺术表现形式,创造了一种能够比较灵活自由地抒情、叙事的新体裁,不仅在内容上突破了旧的传统文学,而且在形式上也是一个很大的发展,在傣族文学领域中,可以说是一个新的起点。
其次,长诗的语言朴实而明丽,焕发出傣族诗歌所特有的艺术光彩。长诗广泛运用了比喻、夸张,在朴实的诗句里,表现出鲜明的形象、美妙的联想,蕴含着强烈的感情、深刻的哲理,有力地敲击着读者的心胸。如写旧社会人民的苦难:“他们的痛苦放在船上,/最大的船也要压沉;/他们的灾难汇合在一处,/可以堆成布朗山(西双版纳境内最高大的山)。”又如写男女青年的对唱:
姑娘呀!
朝霞还没有爬上椰子树,
你们就出现在水库;
你们挑土来回奔跑,
真像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你们上下堤坝,
跟老鹰捉小鸡一样迅速。
姑娘呀!
田想水想得心焦,
水想田想得心跳;
我们要多出力,
让他们早日拴线[3]。
前面一段,只用几笔就勾画出一幅鲜艳夺目、色彩和谐的劳动图画。写朝霞升起用“爬”,把姑娘们挑土上下来回的形象比作鹰“叼”小鸡和蝴蝶“飞舞”,十分传神。后面一段,用拟人手法,把田和水互相渴望的心情,和青年男女之间的彼此爱慕结合起来抒写,设想新奇而情趣健康优美,饱含诗意。
长诗的不足之处是作者对新生活的理解和艺术表现,不如抒写旧时代的传说和劳动人民的苦难遭遇那样深刻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