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叙事时间

一、叙事时间

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叙事的时间这两者之间是有差别的。实际生活中故事发生的时间是立体的,许多有关联的事件往往发生在同一时间。可是人们用话语叙述故事时,只能按一条直线排列,把一件一件的事叙述出来,所以叙事的时间是一种线性时间。故事里的人物和事件,已经被投射到一条直线上,和它的本来面貌有所不同了。时间的处理表现出技巧。随着叙事文学的发展,人们越来越重视用歪曲和颠倒时间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美学目的,影响听众和读者的心理。积累的手法有顺叙、倒叙和插叙,连贯、交替和插入等。

托多罗夫在《叙事作为话语》中,对民间故事的时间结构形式做过这样的评述:

这些故事可以用几种形式联系起来。民间故事和短篇小说已经运用了其中的两种,即连贯和插入。连贯只是并列各个不同的故事,第一个故事刚结束,就开始第二个故事。在这种情况下,它们的协调是由每个故事结构的相似来保持的。例如,三兄弟先后出发去寻找一件宝贝,每个人的旅行都给一个故事提供了基础。

插入是把一个故事插到另一个故事里去。因此,《一千零一夜》的所有故事都被插入在叙述山鲁佐德的故事里。可见,这两种组合形式是并列关系和主从关系这两种基本的句法关系的精确反映。

还存在第三种组合形式,我们可以把它称为交替。交替是同时叙述两个故事,一会儿中断一个故事,一会儿中断另一个故事,然后在下一次中断时再继续前一个故事。这种形式显然是同口头文学失去了任何联系的文学体裁的特征,因为口头文学不可能有交替。

这段论述大体适合我国情况,我国民间故事一般采用顺叙手法。即按时间先后顺序,以一人一事为主线,连贯地展开叙述。连贯式又可以细致地区分为重叠式、连锁式和递进式等。

重叠式即我们通常所说的三段式、三叠式,以同类型情节的几次平行反复来构成,如三兄弟接二连三去远方寻宝,英雄主人公经历三次磨难,好人同坏人进行三次较量等。

连锁式结构相当于修辞中的顶针格,由上一段具有相对独立性的情节引发出下一段具有相对独立性的情节。一些情节单一的故事常采用这种结构形式拼接成复合故事,它也是较为常见的,彝族童话《淌来儿》就是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实例。有时,它们也可以彼此脱落,作为几个小故事独立存在。

递进式结构不同于以上两种结构形式的地方是围绕情节主线,逐步深化矛盾冲突,层层递进,形成高潮。于乃昌在《珞巴族民间故事的审美效应与审美构成》中指出,在珞巴族故事中,就有这种较为复杂的结构形式存在,例如《苦九龙草》,它开头讲苦九龙草把妹妹包进了草心,三个哥哥去救妹妹;三哥拔出苦九龙草,没有看到妹妹,却发现草根下有一条地道;三哥沿地道走进地府,见一老妪,即苦九龙鬼,三哥索要妹妹,老妪使妹妹复活;三哥和妹妹赛跑,发现这个妹妹是假冒的,再次同苦九龙草争斗,才将真妹妹找到领回。这个有着曲折情节的故事,它的结构就明显属于递进式。其实前面的重叠式和连锁式也都有递进的特点,否则,很难抓住听众的心弦。我们这里提到的递进式,则是指在这两种情况以外、递进特征更为鲜明的结构形式。

以上三种结构形式在长篇故事中常常结合起来加以运用。维吾尔族故事《一个女人的爱情》,讲那个美丽聪明而又坚强勇敢的女人逃出王宫,本想找到丈夫,不料落入坏人之手;随后女扮男装流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竟被选为国王;经历重重磨难,最后终于同丈夫幸福团聚。就这个故事的整体结构来说,属于递进式。可是中间的巧遇秃子、猎人和赌徒,却采取了典型的三叠式结构。

由此可见,按照时间顺序的连贯叙述,同样可以构成曲折丰富的故事情节,产生吸引人的巨大魅力。

在民间故事(主要是童话)的连贯叙述中,常使用一些套语,如“从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走了七七四十九天,渡过九十九条河,跨过九十九座山……”之类。这些不只是在前后情节之间起连接黏合作用,还扩大了故事的时间与空间跨度,在人们的艺术想象中,延伸了线型时间,增加了故事容量。它们也是加强表达效果的一种艺术手段。

插入是把一个故事插到另一个故事里去,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故事里头套故事。它是由插叙演进而来的,穿插叙述另一个故事的时间虽然和这个主干故事发生的时间是连贯一致的,而那些故事本身却发生在不同的时间背景上。它是几个或一系列发生在不同时间里的小故事的复合体,故事情节显得更为曲折,所概括的生活内容自然也要复杂、丰富得多。我国藏族的一部长篇故事《尸语故事》或称《说不完的故事》即以这种结构形式编成。它有一个引言,讲小伙子顿珠偷学巫师法术,遭巫师迫害,引起争斗,顿珠在斗法过程中杀死巫师,造下罪孽。鲁珠祖师为了使其赎罪和为众生谋取幸福,指示顿珠去远方墓地大树上寻找一具神奇死尸(尸精)。如果能把他背回来,他全身就会化作金子。可是在尸精讲话时,顿珠不能答话,只要一开口,尸精就会飞走。顿珠不辞艰辛找到尸精,把他背在身上往回走。途中,尸精给他讲起故事来,讲到紧要处,顿珠出于对故事中人物命运的关切,情不自禁地插问了一句话,尸精立刻飞回原处,顿珠只得再去相请,尸精又讲故事,这样的事又重演一遍,一共讲了二十来个或三十来个故事。最后顿珠牢记失误教训,一口气把他背到鲁珠祖师面前,坚毅勇敢,终于成功。这部著名故事集中的几十个故事,用顿珠寻取神奇死尸的故事串连起来。顿珠一次又一次去寻找尸精,是按时间先后顺序连贯叙述出来的,采取重叠式结构。而由尸精穿插讲述的那些故事,则发生在不同时间里,每个故事的时间、空间背景不同,具有相对独立性,合起来又是一个整体。《尸语故事》最早是从印度的《僵尸鬼故事》脱颖而出,在藏族人民群众长期口头流传过程中,染上了鲜明的藏族生活与文化色彩。

这种特殊结构,在印度、阿拉伯故事中很流行。印度的《五卷书》、阿拉伯的《卡里来和笛木乃》及《一千零一夜》,都是借助它来构造长篇故事框架。《五卷书》的中译者季羡林先生告诉我们,外国学者称这种结构形式为“连串插入式”,即“全书有一个总故事,贯穿始终。每一卷各有一个骨干故事,贯穿全卷。这好像是一个大树干。然后把许多大故事一一插进来,这好像是大树干上的粗枝。这些大故事中又套上许多中、小故事,这好像是大树粗枝上的细枝条。就这样,大故事套中故事,中故事又套小故事,错综复杂,镶嵌穿插,形成了一个像迷楼似的结构”。这种结构形式,给人的印象如同重峦叠嶂,风光无限。它是故事艺术由简到繁,不断演进的结果。它主要用于长篇故事中,我国一些故事艺术很发达的少数民族,也用这种结构形式来编织短篇故事,维吾尔族的《太子爱吓山》就是一例。

至于颠倒时间顺序的倒叙手法,以及将发生在不同时间、空间背景上的几件事交替叙述的手法,在一般民间故事里确实较少见到。但在我国的说书艺术中,是常常用“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样的套语提头,来展开交替叙述的。说书也是一种口头文学,是由职业艺人在某些方面作了发展提高的一种口头叙事文学。

按时间顺序连续叙述的事件并不能构成故事,故事情节中的那一系列事件,还须彼此间具有某种逻辑联系。叙事中的“时间和逻辑混淆”,便成为叙事学研究的中心课题。现代小说强调逻辑优于时序,发展了“非时序化”的倾向;民间故事则如普洛普在《故事形态学》中所指出的,极其重视时序的不可改变性,扎根在时间里。人们喜爱听曲折新奇而又时序清楚、头尾分明的故事。故事家巧妙地将扣人心弦的因果关系消融在自然清晰的时序里,形成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他们的叙事技巧是很高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