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快感的形成

二、审美快感的形成

以上讲了民间故事美感的几个方面。那么,讲述和听取民间故事,是怎样在人们的心理上形成审美的愉悦之感,使人们如醉如痴、乐此不倦的呢?这一奥秘,还须做进一步探索。

有关审美心理学著作告诉我们,人的内在情感生活与外部事物结构之间,存在某种“同形”或“同构”。艺术作品的审美快感即由此而生。

人的内在的生命力,具有种种基本的表现,它在与种种不同的外部事物遭遇的时候,会作出种种不同的反应。假如外部事物是一种类生命的结构,即具有动态平衡的结构,它作出的反应便是迅速的、强烈的和愉快的。这样一种反应本质上是一种契合和一种拥抱,是灵魂同自己的对话,是对自我之本质的发现。如果外部事物是一种“死”的结构,一点也不具有生命的活力,它的反应就十分微弱,更谈不上愉快。如果外部事物是一种异己的结构,它看上去就讨厌,甚至听而不闻、观而不见(这同科学认识不同,科学认识就是向未知的领域进军)。

这种愉快感的产生,不是因为见到了自己熟悉的东西,而是这种类生命的结构在瞬间展示出生命的整体和全过程,通过同构和共鸣的作用,使主体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生命体毕生可能经历的欢乐。假如眼前是一件艺术品,它对生命的动态平衡和人生总的奋斗过程的展示就更加集中、完整和连续,因而在同艺术品遭遇时,人们一般不假思索,即刻便进入了愉快的审美状态。

总之,审美的愉快产生于生命的自我发现,任何事物,只要呈现出生命的表现,只要我们从中看见生命的动态平衡和奋求过程,就能造成审美的愉快。[16]

民间故事这种口头语言艺术作品,虽具有极丰富多样的内容和形式,也可以运用科学方法,从中抽象概括出它们的基本结构形式。国内外已有不少学者做过这方面的尝试,如法国结构主义文学批评家格雷马斯,在《论意义》一书中就曾将普洛普提出的民间故事的31个功能加以简化,寻找出它们的二元对立关系,提出民间故事的三种普遍结构形式是:一、契约结构(建立和破坏契约);二、执行结构(考验、斗争);三、分离结构(出发、追回)。美国民俗学家邓迪斯在《结构主义与民俗学》一文中,概述结构主义学者对神话、传说及故事的研究成果时,也告诉我们,对立的结构形式在这些叙事体裁中具有普遍意义,“不仅神话是由组成对立和企图消除对立两方面组成的,而且所有的民间传说形式都是这样组成的”。这种结构形式,体现出自然界和社会生活发展的对立统一规律。在这样的结构形式中,都是由主人公以自己的积极行动,打破生活的旧的平衡,建立新的平衡,体现出“动态平衡”的原则。

民间故事的这种深层结构和旧时代喜好民间故事的民众心理,正好取得了契合、共鸣,实现了异质同构。

旧时代的民间故事讲述家,大都不是以讲故事为生活职业,而是从小就喜爱故事、迷恋故事,在故事活动中自发成长起来的。他们的境遇常常是贫苦而又孤寂。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中喜爱以听讲故事来消除孤寂,尤其渴望从故事中获得精神享受。他们平时在内心深处就潜藏着希望“穷人得济”,“坏人得祸,好人多福”,以及战胜灾害、消除压迫、建立美满幸福生活的理想愿望。民间故事的情节结构正好与他们的心理结构相一致。一个只要一会儿工夫就能讲完的童话故事,却可以把一个小伙子从贫苦走向幸福的过程,集中而鲜明地展现在人们眼前,“使主体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生命体毕生可能经历的欢乐”,这时,内心的愉悦便不禁油然而生了。许多人不只是为他人讲故事,还为自娱自乐而讲故事。例如,辽宁的一个女故事家李明,在患有神经官能症,夜晚难以入睡的情况下,就常常自己给自己讲故事以求慰藉。而且,故事中的美好境界都是由主人公以自己勤劳勇敢的行为奋斗而来,所激起的是人们劳动斗争、奋力进取的欢乐。这种审美愉悦同劳动人民的淳朴道德相融合,便有了积极教育作用。

由于审美快感的产生,同审美主体的心态有关,所以处于不同时代和不同民族与地区的人们,对民间故事的欣赏就有了选择性。为这一部分人所喜爱、能引起他们审美快感的故事,另一部分人听了可能会格格不入。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有一个故事之家,几代人对故事的爱好就很不一样。杨雄新老人喜爱讲侗族的神话、传说故事,表现出他对本民族历史、传说文化追根溯源的愿望。杨正群是新中国成立后长大的,小时候就对父亲所讲的那些神话、传说不怎么感兴趣,却总是围着寨上的其他老人听故事,后来自己也学会了讲故事,他最喜爱的是具有幽默风趣特点的笑话和机智人物故事等。杨群凤则和她的哥哥不同,“她在感受一种无形的、朦胧而又是理想的爱情,爱情故事能使她从中获得快感”,所以她特别爱听爱讲爱情故事。总之,他们各人所喜爱的都是与自己“心理状态产生某种默契的故事”[17]。由此可见,欣赏故事的快感来自故事的深层结构同人们心理结构的自然契合,使人们从故事中发现了自己,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