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孙剑冰

二、孙剑冰

孙剑冰采录的故事,在1955年4月《民间文学》创刊号上开始发表后,即受到民间文艺学家们的重视。这些故事中的一部分曾结集为《中滩民间故事》于1955年由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1983年他又将搜集到的全部材料,用《天牛郎配夫妻》的书名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共收录各类故事38篇。从《略述六个村的搜集工作》等文章[5]中,可以看出他采录这些故事的情形和意图。

去年(1954年)秋天,我去内蒙乌拉特前旗做了两个月的搜集工作。

这一带是接近牧区的农业区。居民绝大多数是汉族,又多半是数十年前从山西、陕西等省迁徙过来的。解放前因土地相当集中,给地主当佃户、干长活的很多。

我原和韩燕如同志一块去的。我们到的时候,正是麦收季节,农民忙得很。搜集工作自然要服从中心服务。加上规定的工作期限,要求我们一切必须集中,所以我们就决定抓住六个村子,主要以邀请人来开会和个别访问的方式进行工作。

进村前的准备工作,我们主要是向干部和群众了解一些与工作有关的问题,如社会历史背景、风俗习惯、人民生活情况等。进村以后,便急速调查能说会唱的工作对象,过后把这些人请来,用故事、民歌中的例子,结合一两点通俗易解的说明,去打动他们,激起他们说、唱的兴头,也同时使他们理解这一工作的意义。接着,就分成小组,说的说,唱的唱,或者不分,先说后唱。

这种邀请人来开会,也可说是自由集会的搜集方式,有几点好处:

1.便于搜集同一主题、同一体裁、互有关系或多相近之处的资料。

2.便于发现重点的工作对象。

3.听故事的人多了,讲故事的就高兴,可以使讲故事这一人民口头创作的表现形式,尽量发挥独具的特色。

邀请人开会是搜集材料的一种较好的办法,但它不是唯一的办法,不必受它的限制。

为了做好搜集工作,实地搜集者要考虑的事情蛮多,但必须考虑的最主要的问题,是如何发现典型,抓住典型。因为这是决定全部搜集工作有无成就的关键。所谓发现典型的人,就是用尽全力,兢兢业业,发现劳动人民中的真正的诗人。有了诗人,典型的资料就摆在我们面前了。

在发现典型的过程中,我们会遇到四种情况:

第一种,是经常遇到的工作对象,是普通的工人农民,几乎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歌唱。这些故事和歌唱的社会、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基本上是应当肯定的。但其中很大一部分又难免是一般化的,平平常常,并不出奇。所以我们不能满足于这些。接近它,吸取其中有益的东西;又要离开它,去寻找更好的东西。

第二种情况,可以说是“双重误会”。由于搜集者缺乏客观冷静的调查,往往听风就是雨,一时瞎捕一阵,结果,浪费了时间,工作收获极少。

譬如在道听途说的场合,常常有人告诉我们:“某人说得可好哩!”“某某的故事有枝有叶有根源哩!”这时我们如不经过具体的调查了解,就马上跑去访问,往往失败的时候多,成功的时候少。

第三种情况,是会说故事的人被群众忽略了,例如傅家圪堵村有位老婆婆秦地女,附近一带没有谁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她说故事的人极少。实际上,她却是个真正的故事家。几乎没有人知道秦地女会说故事,这并不奇怪。因为旧社会不容妇女公开讲话,在人场里说故事更办不到。解放以后,她是个忙人,是本乡的拥军模范、本村的生产模范和各项工作中的积极分子。所以她平时来不及也想不起来说故事。再,她的故事又多半是童话,童话大人也能听,但它更是孩子们的精神财富。所以这些故事不见得是在很多人面前出现的,而常常是在母亲守望着孩子的枕边,它们做了漫长的冬夜的来客。

第四种情况,是我们需要调查的对象已经被群众确定了,正在等待我们去发掘。如出名的民间艺人、歌手和故事家等皆是。

上述四类情况是我们在工作过程中常遇到的。虽然接触第一种情况,会有些收获;接触第二种情况,会得到失败的教训,但是为了发掘典型工作做得较好,我们更应重视后两种情况。

在我看来,搜集工作是必须做好的。怎样才能做好呢?最中心的一点是搜集到真实可靠的材料。

我同意用记录的方法搜集故事;用记忆又是一条路子,它可能写得更完美;两种都可以用。但要强调科学性,强调尽可能多保留一些原来的东西,特别是劳动人民的语言、生活及其他,恐怕前边一种工作方法比后者靠得住点。

口头文学的确生动得不得了,它给很多大作家提供了素材,从典型的创造,到故事的影子;给语言学家、历史学家,给民族学、民俗学、人种科学等,提供了极为丰富的资料。在这方面,它确实不简单。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它的资料价值、科研价值,是相当高的,要是没有原始资料,这种价值就降低了。

我原来整理这些故事的目的,是为了种点“试验田”,探索整理工作的道路。我的做法是尽量使这些故事保存原述者讲述时的面貌。我只是将自己在群众中听到的故事记录下来,在稿纸上写了几遍,主要是细节和文学语言的斟酌,然后把它们引到书面上来。

我的整理存在两个问题:首先是方法不一,有综合,有单一,现在我肯定后者,也不完全抹杀前者。例如《老胡》,我是用前一种方法整理的。有的异文,还要整理。对过去那种综合法我有些怀疑。单一能够把说故事人的特点保留;综合会显露整理人的墨痕。第二,我尊重原始材料,但也存在问题,主要是认识模糊和研究得不够,也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如欠考虑等。

孙剑冰是以民间文学研究家的身份到内蒙地区去采录民间故事的。这个指导思想一开始就很明确,如同他自己所说的,搜集资料和整理、研究工作是紧密联系的。“搜集的性质虽则是调查,但在某种情况上讲,也可以说是研究。所以它一开始,就应当有整理、研究的目标。”因此,他在采录过程中作了详尽的原始记录,并对同故事内容、同讲述人有关的各种情况进行了认真的调查研究。以原始记录为依据进行整理,既再现了原作的主题和情节,还尽力保持了原有的细节和语言特色。经他书面写定的故事,不但仍显现出口头文学的特殊魅力,甚至还能传达出不同故事家叙述口吻和情趣的差异来(如秦地女口述故事中女性的细腻,木匠孙贵口述故事中男性的幽默等)。在发表和出版的故事中,一一注明讲述者及整理情况(或属原始记录,或为单一整理,或为综合整理)。靠着他的严谨作风与科学方法,使得秦地女、孙贵、刘胡开、阎银旺这些“不识字的作家”的名字能够在中国民间文艺学史上留传下来。《天牛郎配夫妻》这个集子自然也是为读者所喜爱的文学读物,然而它在民间文艺学上的学术价值,却超出了它的文学价值。孙剑冰不仅是一位故事搜集家,也是一位故事研究家。他用“阿冰”笔名写作的那些内容切实的文章,常给人以有益启示。他使故事采录活动科学化,在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成立初期,就提供了自己示范性的成果,对我国故事学的发展作出了宝贵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