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的叙事风格
从民间故事的叙事方法和技巧来看,它在艺术风格上,属于重“写意”而不重“写实”,重“表现”而不重“再现”的一类艺术。美学家告诉我们,再现和表现这两个在艺术理论中常用的术语,人们把它们都当成主观对客观的反映来使用着。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着重于反映客观性特征,后者着重于反映主观性特征。“与再现对应的表现,内涵比较侧重于形象对艺术家的主观态度的体现。”[5]表现与再现当然不是截然对立的,在艺术作品中,常常是对立的统一。但每种艺术又往往有所侧重而显出自己的特色。国外一些民俗学家曾指出,世界上许多民族的原始艺术,就属于表现艺术,“表现艺术具有感情的特色”,它不要求真实再现客观对象,而是着重表现作者所感知的对象的突出特征,或强调整体而置细节于不顾,或为了突出表现细节的真实而忽略整体形象。象征性的表现成为最主要的方法,因此人们也称之为象征艺术或意念造型艺术[6]。
口头语言艺术也以着重感情表达为重要特征,文艺学家指出:“有声的文本更多地从情感上被知觉,而阅读的文本更多地从理性上被知觉。”“音响能够使语言形象不借中介地、有语调地体现和传达人的感情、体验和情绪。”[7]所以,口头文学传达的感情信息比书面文学无可比拟地要丰富得多。
民间故事作为一种渊源久远又借口头语言来表达的艺术,其重情感表现就不难理解了。故事家讲述故事并不在于精细地再现人物、事件、环境的客观性特征,而在叙述那些牵动自己和面前听众情感的关于好人得福、坏人得祸、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等的故事。这些故事在口耳相传中已被民众渲染上浓重的主观感情色彩。讲述时对人们喜爱的主人公尽力加以美化,对邪恶者尽力加以丑化,并按照人们的意愿,给他们安排下应得的结局。这种主观感情色彩,在故事家的叙事时间、叙事体态和叙述语式中都明显地反映出来,并带来了夸张、对比、象征、幻想等手法在叙述描写中的广泛运用。
南海边会吹箫的渔民,让箫声一起,龙宫里客人的玉杯便纷纷坠落地下;北方草原的勇士,可以用双手推着大山走路;狠毒的后妈,要吃前娘子女的心肝治病;悭吝成性的财主,临终时要家人把自己的尸体解剖开来冒充猪肉卖钱。这类出奇的夸张,在民间故事里习以为常。
许多流行故事常用对比方式构成,如三个儿子故事、两姐妹故事、两伙伴故事等就是人所熟知的几例。实际生活中的兄弟姐妹并非思想性格都是截然相反,故事家不过借此将勤劳与懒惰、善良与奸诈、勇敢与怯懦、仁爱与残忍、智慧和愚蠢进行强烈对比,使人物思想性格的美丑更加鲜明突出罢了。
无辜被害者灵魂不灭,变形成动植物以复仇;对作恶多端的人则让他变形成狰狞丑恶的兽类,以示惩戒。遭魔法变形的好人,有功于民众或获得美好爱情之后又可以恢复人形,由丑变美。这样的幻想与象征性的情景在故事中流行不衰。
我国著名美学家王朝闻指出“再现”的美学意义是:“主观感受因素的表现高于对客观因素的再现,这不是艺术形式落后于它的反映对象的结果。相反,正是艺术形式在广阔的范围内,能动地而不是被动地反映了对象的结果。”[8]他对《镜泊湖民间故事》的评论,就贯串着上述观点。他说这本故事集,“在艺术性方面,具备着各种值得借鉴的好处。例如,强调人对自然的感受与情感,而不满足于被动地模拟自然现象自身的这种艺术才能和艺术手段,较之只会平铺直叙地记述客观现象,或者没有由衷的感情而硬挤感情,空洞地叫着前进的口号的作品,显然更有可能吸引着愿意欣赏艺术的读者”[9]。他着重评论的是那些优美的自然风物传说,作为一种美学特征,它也同样体现于广泛反映社会生活的各类民间故事之中。它同中国绘画、戏曲、小说中强调“写意”、“神似”的民族艺术传统是一致的。只不过民间故事是山野间开放的艺术花朵,显得比较质朴罢了。
对民间故事的上述特征,我们用富于浪漫主义色彩来概括自然也是可以的。浪漫主义同样是以着重主观感受的表现为基本特征。现在我们借用有别于“再现”的“表现”一词来突出其特征,似乎更为简明确切。我们把它和“明快简捷”联系起来,因“明快简捷”的风格正是为了便于人们充分表现自己对社会生活的主观感受,以及为了在讲故事时便于讲述人同听众交流情感,在长期的故事讲述活动中,逐渐形成的一种特殊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