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至1982年春,料峭的寒气没有从空气里散去,年已古稀的二爷,仍然没有等来一场温暖的确认。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枕头边摆着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旧红军衫。其实,他从来没有将那一段岁月从记忆里勾销,他的无奈和遗憾从来没有被忘怀过。他只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从战场上回来然后安静活着的众多老实公民之一。他只领取过五年荣军款,可是他的荣军称号至死都没有恢复。他与世界握手言和,只因他根本没有申诉的能力。他只能黯然接下时局和命运,接下时间给予他的无奈和委屈。这样的他和无数湮没在时光里的普通劳动者一样,卑微如尘世中的蝼蚁。二爷终身没有生育后人,是我父亲三兄弟将他侍奉到终老,并为他办了后事。那件破旧的红军衫,最后随着二爷永远地埋进了泥土,与大地融为一体。

再往后,二爷的红军身份在一次普查中终于得到了承认。那还是我的父亲,牢牢记着二爷未能实现的夙愿,并为之不断奔走的结果。这多么像达·芬奇所说:“光荣常常不是沿着闪光的道路走来的,有时通过遥远的世俗的小路才能够得到它。”此后,二爷曾经生活过的门楣上,终于挂上了“光荣之家”的牌匾;他的后人,也终于可以每年春节在饭厅的醒目处,张贴上“光荣之家”的年画;他的不曾生育过的遗孀,也终于以红军之妻的身份,住进了光荣敬老院……失去的永远失去了,历史与前人开过的这样那样的玩笑,被更多现世的欢笑取代。

八十多年以后,长征离我们多么遥远。我握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申请书,想到被秋风吹过的那么多往事,无不被光阴淘洗,进入整个中国整个历史的永恒。时间终究会懂,一位老红军穿越时空的悲伤与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