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叶苍翠、树干斑驳、胸围宽大,从表面看,这样的一棵松树,与南方众多上了年岁的松树并无二致。然而当我的目光越过纷乱的杂草和矮小的灌木,投注于树底下立着的一块方形石碑,忽然心中一凛。

原来,这是一棵有故事的松树。

石碑上,简要地记载着一个人的生平:“华崇煌,男,1908年出生,红一军团战士,1932年参加红军,1934年随部队长征,长征途中牺牲。”短短的二三十个汉字,如此坚硬而生冷。如果将之放进浩阔的时空里,却足以激荡出意味深长的留白。我们不知道,他牺牲于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他经历过什么样的战斗,他是否用瑞金方言发出过最后一声呼喊……我们只知道,他牺牲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

长征,二万五千里,那条路多么漫长,于他而言又多么短暂。文字上方,一颗鲜红的五角星静静地凝望着人间。红,是华崇煌生命的底色,也是华屋的底色、瑞金的底色、中国的底色。

山连着山,逶迤在赣闽边界。我所站立之处,正是瑞金市叶坪乡华屋村的后山蛤蟆岭。雨后的山岭,绿意更加深浓,密密实实的林木拉开一个半圆弧的弓形,环抱着整座村庄。细细观察,发现其中生长得最为茂盛,并以绝对优势占据后山高地的,是松树。

我对象征着华崇煌的那棵松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转身,又与更多这样的松树劈面相逢。每一棵松树,都拥有自己的名字:华崇宜、华崇森、华钦恩、华钦仑、华质彬、华钦柏、华钦梁、华崇煌、华崇沂、华桃生、华德和、华树生、华钦材、华德思、华崇松、华钦遥、华崇球。这一块块石碑,一个个名字,如此集中地呈现出松树与一个姓氏、一座村庄和一段历史不寻常的关系。

是的,华屋,是著名的红军烈士村,这十七位被后人刻下名字的华姓后生,都有着相似的简短生平,都没有活着回到这座村庄。只有他们亲手种下的十七棵松树,还挺立在密林中。有的根枝相连,像携手的兄弟;有的独自站立,像落单的孩子。但无论如何,它们都有着同一个生长方向,朝着天空,朝着阳光,永不止歇地引颈张望,就像当红军去革命时那一份热情似火的决心,就像1934年10月那一场义无反顾的出征。

风掀动阵阵松涛,仿佛低低地诉说。我围绕着那些苍劲刚直的松树和碑文,一遍一遍地仰望着,阅读着。这十七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开始是平民的儿子,后来是党的儿子、国的儿子。他们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他们的音容笑貌只能在后人的讲述和人们无尽的想象中复现。

但是我知道,无论从这十七个名字中随意抽出哪一个,背后都有一种意蕴丰富的人生,打开都是一段壮烈豪迈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