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幸运相对应的,是无数次重难险急战役中的九死一生。

从第五次反“围剿”保卫苏区红色根据地的广昌、建宁保卫战,到长征中的湘江战役、四渡赤水、飞夺泸定桥、突破腊子口天险等战斗,一路走来,彭金高无不立下赫赫战功。

在《我的祖父彭金高》中,彭赣东写道:“在整理祖父资料的今天,我看到祖父在战争年代竟打了那么多的仗,走了那么远的路,经历了那么多的生生死死,还顽强地活了下来,我真觉得人世间所有的文字都不足以表达我内心深处复杂揪心的感受。”

彭赣东记得,爷爷平时从来不看小人书,但他的柜子里却收藏有一本由电影《万水千山》改编的连环画。他将柜子牢牢地锁了起来,轻易不让孩子们接触。直到某一天彭赣东偷偷翻出来看,才知道这本小人书讲的就是红一军团红二师四团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故事,重点讲了红军飞夺泸定桥惊心动魄的过程和爬雪山过草地的艰难险阻。那就是爷爷的亲身经历呀,难怪他宝贝似的收藏着。

原来,彭金高所在团正是杨成武任政委,王开湘任团长的英雄红四团。在彭金高的自传中,亦详尽地记录了飞夺泸定桥的战斗经历。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对这次战斗耳熟能详,因为,这是攸关党和红军生死的战斗。甫一读到,便攫住了我的目光。

“为了迅速渡过大渡河,粉碎反革命前后夹击合围的阴谋,必须火速夺下泸定桥。我们左路军前卫红四团,就是在这紧急的情况下,迅速接受夺取泸定桥的任务的。”

九页薄薄的信笺,密密麻麻的由圆珠笔书写,许是写得快,抑或情绪激动,字迹略显潦草,不时还有错字。我一口气读下来,几千字的回忆录如行云流水,不加任何修饰,却分明将一场战役描摹得酣畅淋漓。是的,唯有亲身经历此役的人,才能如此生动而真实地再现那一幕幕惊险的场景。

“安顺场至泸定桥,全程三百二十里,命令规定,二天赶到。路,是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东边是高入云霄刀劈一样的峭壁,山腰上是终年不化的积雪,银光耀眼,寒气袭人;西边是深达数丈,波涛汹涌的大渡河,稍不小心就有掉下去的危险……”

我的心战栗了,回想起某年夏天登明月山,在峭壁上抱着树干,吓得不能动弹的情景。我无法想象战士们需要怎样的英勇,才能克服层层的恐惧。

紧接着他们又遇到了倾盆的大雨和敌人的炮击,还有陡岩上的遭遇战,必经之路的桥梁被敌人毁掉。他们须一边打仗,一边砍树借门板搭桥。然而这一切都不算最难的,更艰难的任务还在后面。

“这时,军委又来了命令,限我们二十九号(就是明天)夺下泸定桥。从这里到泸定桥还有二百四十里,也就是说两天的路我们必须一天一夜走完……我们饿得直不起腰来,摸摸肩上的米袋,没有了。战士们饿了,就吃几口红薯干,渴了就喝凉水,就这样喝个饱,腰杆子一挺,继续赶路。可是,刚走不一会,肚子又咕咕叫,豆大豆大的汗珠,从脸上往下滚。特别是爬山,两腿像铁似的沉重。能走的就走,不能走的就拄着棍子,决心爬也要爬到泸定桥。”

倾盆的大雨仍浇头浇身,他们在又累又饿的情况下,和敌人抢时间,赛跑。经过整夜的急行军,胜利赶到了泸定桥。

“这一天一夜,除了打仗、架桥外,整整赶了三百二十里路,真是飞毛腿呀!”

轻松诙谐的语调背后,实则是对人类体能的极限挑战。无疑,他们创造了历史纪录。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被抽去木板的铁索桥,还有敌人的枪林弹雨和冲天大火。彭金高虽然不是冲在最前面的二十二勇士之一,但他当时是团部机枪排的代理班长,无可避免地参与了激战。

“冲在前面的廖大珠帽子着了火,他扔掉帽子,光着头继续往前冲,其余的突击队员也紧跟着廖连长穿过火焰一直冲进街去,巷战在街口展开了。敌人集中全力反扑过来,二十二位英雄的子弹、手榴弹都打光了,形势万分紧急,眼看支撑不住了。正在这个严重关头,王有才连长带着三连冲进去了,接着团长率领着后续部队也迅速过桥进了城。经过两小时激战,两个团的敌人被消灭大半,剩下的烟鬼兵只顾逃命,鼠窜四散。黄昏,我们占领泸定桥,牢靠地控制了泸定桥。第二天,军团的主力来到了。”

以现有的史料,我们无法得知那一场战役究竟有多少红军战士牺牲。但是我们可以想见,在一场紧接一场的激战中,机枪手彭金高随时都有可能被枪弹夺去生命。作为主力前卫部队中的一员,他熬过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饥饿难耐的急行军,在体力早已透支的情况下,越过敌军火力的重重封锁,活下来了。

淅淅沥沥的春雨濡湿着彭赣东的眼眶,也濡湿着我的心情。我们坐在宾馆舒适的沙发上,各自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