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之后,征战日久的华夏大地,百废待兴。举国上下,无不期盼着从此岁月静好、安居乐业。中国人民解放军刚刚停下来喘了口气,抗美援朝战争又打响了。

1950年10月,彭金高所在的三十九军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同接受命令的其他部队一同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作战。无疑,被选中的部队均为作战经验丰富的精锐之师。这一年,彭金高三十九岁了。他打了十八年的仗,从士兵到将领,仍是那个手握机枪冲锋陷阵的勇者。

从红军长征到解放战争,一直身处一线的彭金高从未负过伤,几乎堪称中国革命史上的奇迹人物。然而进入朝鲜之后,作为高级将领的他,本可以处于相对安全位置的他,却连续两次遇险负伤。

1950年10月25日,三十九军召集第一次全军指战员开会,确定作战计划。根据安排,一一七师负责在鹿峰洞阻击敌人。黄昏,时任一一七师副师长的彭金高,与师长张竭诚和政委李少元,在前往鹿峰洞与四十军对接协同作战的路上,遭到了敌人巡逻分队的袭击。

这是三十九军入朝以来的第一次交火。敌军来得太突然,他们朝着吉普车一阵猛射,导致司机中枪,车子着火燃烧,三位指战员身上也着了火,形势万分凶险。所幸三人均是血里火里杀出来的骁勇善战之将,他们不仅指挥能力出色,单兵作战的素质也非常高。

三人当即依据经验伏在地上打滚,将火灭掉。紧接着,他们又伺机匍匐前进,从吉普车后备厢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三把冲锋枪。三个人一人一枪,趴在地上向敌军还击。彭金高是全军著名的机枪手,在他的点射下,敌军数名士兵当场被击毙。张竭诚、李少元也都是百战老兵,在他们的打击下,敌军被打得抬不起头,一时难以摸清我方的虚实,只得寻找掩体,与三人展开对峙。

不久,志愿军一个团的兵力赶了上来,联手击退了敌军巡逻队。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与副军长谭友林听说他们遇敌之事,大为震惊,亲自驱车前往现场查看情况。他们看见彭副师长和司机受伤,但无大碍,师长张竭诚、政委李少元毫发无损,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第一次交火,以我军胜利告终。若非三位指战员作战经验丰富,此番遭遇战后果不堪设想。

战争是残酷的。1951年2月,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打响。时隔四个月,刚刚伤愈不久的彭金高,在横城反击战中再次负伤。

这是一次大规模的两军交战,彭金高所在的三十九军一一七师,创造了中国军队在朝鲜战争中一个师在一次战斗中歼敌最多、缴获最多的纪录。当然,历史留下的,往往是大方向和粗线条的战事轨迹。有时候,仅一句胜利或失败便可一言以蔽之。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惨烈;只有伤亡者的亲人,会为具体的某一个人揪心和疼痛,并长久地纠结于个中的细节。

彭赣东说到这起负伤事件,是无比难过的:“一颗炸弹在爷爷身边炸开,他的棉帽护耳被削掉一边,左腿被剜了一块肉。”是的,他清楚地看见过,爷爷的小腿上,留有一处硬币大小的伤疤。在爷爷晚年时,彭赣东无数次替爷爷洗脚、修脚,无数次抚摸过这块伤疤,并无数次替他暗自疼痛过。

事情发生在一个有月光的夜晚。一一七师领受任务,迅速插到敌军后方,切断敌人逃跑的退路。他们渡过汉江,经过连续两个夜晚的行军,终于接近了目的地龙头里。美军的夜航飞机在上空连续轰炸,形成一道严密的封锁线。在组织部队通过封锁线时,两架敌机发出刺耳的尖啸声,俯冲下来一阵疯狂扫射和投弹。其中一个炸弹落在彭金高身边,轰炸声震耳欲聋。他一边大喊“卧倒”,一边扑倒在雪地里。与此同时,一块弹片正中彭金高的左腿。

悲伤的是,在这一场轰炸中,师政治部主任吴书胸部和头部被弹片击中,身负重伤,不幸牺牲。当时,彭金高与他相隔仅咫尺之遥。

“炸弹爆炸时,弹片是往上开花的,所以立即卧倒是最好的办法。”没有当过兵的彭赣东,在多年潜心研究爷爷的战争史后,竟掌握了这么多作战知识。爷爷的战斗经验丰富,这无须讨论。我们讨论的是,爷爷几次负伤,于他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我在想,也许幸运之神仍然是眷顾着彭金高的。历时近三年的抗美援朝战争,多么惨烈多么无情。中国人民志愿军先后投入兵力二百多万,其中人员伤亡一百多万。那些死去的将士,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也可能,是别人的爷爷。从这个意义而言,每一个活着回到祖国的人,都无比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