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塑的记忆
桂花的香气弥漫在南方的秋天里,趁着长假,我踏上了阔别多年的返乡路。自从父母搬到市区生活,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回老家看看了。推开车门,远远地眺望,一排排外墙贴着白瓷砖的崭新楼房矗立在乡间,一条弯曲的水泥公路正向远处延伸。我不禁驻足犹疑了:这还是我记忆中茅檐低小、道路泥泞的家乡吗?
瑞金,九堡,麦菜岭,这是烙印在我生命中的地域符号。我一直以为,它的样子已经在我脑海中生根,无论我走得有多远,无论光阴流转了多少年,我都能像熟识母亲的脸谱一样熟识它。但是今天我发现自己太过自信了,面对一幢幢外观大致相同的房屋,我险些迷失了方向。唯有村头那棵巨大的冬青芽树,像迷航中的灯塔一般,安定了我忐忑不安的心。
此刻,人们或出门赶圩,或窝在屋内休闲,少有人站在自家门前,我无以分辨哪一幢楼房是属于我熟悉的哪一个乡亲所有。暴露身份的,是大门上钉着的一块块驻村工作联系牌。我一一地念出那些熟悉的名字,一阵源自内心的暖流一遍遍涌上全身。
忽然,我眼前一亮,看到“同飞”这两个字。他,曾经是全村最穷最苦的人,竟然也建起了钢筋水泥的二层半楼房?还记得许多年前,他打光棍到三十多岁才勉强娶了一个半痴半傻的女人为妻,妻子多年不孕,待到真正怀孕时,没钱问诊,竟然听信巫婆的话,以为是患了肚子肿胀的病,吃了很多土方子的打药。最后是我母亲好心带她去看医生,才保住胎中的孩子。他的儿子到了上学年龄,又交不起学费,当时正好是我的学生,还是我帮他联系了一个部队官兵,一直资助到他小学毕业。我离开家乡到市区工作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住在祖上分下来的一间土坯房里。生火做饭、吃喝拉撒,所有的日常起居,都在十几平米的逼仄空间里完成。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我的记忆。
这时候,住在隔壁的招娣奶奶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手搭凉篷,对着我打量了许久,方才认出我来,不由得欣喜万分,大声招呼着把我拉进了她家。她今年有九十多岁了,几年前就听说她患了眼疾,什么都瞧不见了,真没想到今天却能认出我来。我惊奇地问:“招娣奶奶,你的眼睛治好了吗?”“对哟对哟,感谢政府的好政策,我去看病做手术是公家出的钱,还是驻村干部帮我联系的哩。”她高兴地竹筒倒豆子一般说。招娣奶奶的几个儿子家境都不好,她生怕连累了他们,就说自己反正没有多少年好活了,一直没让上大医院看眼睛。真没想到,这个结还是让驻村干部给解开了。的确,再好的政策,也得让老百姓知道才行啊。
不一会儿,好几个带着小孩的大妈婶子聚拢来,七嘴八舌地对我说起村子里的变化。我又一次把话题转向同飞一家,桂花婶说:“你不知道吧,同飞的儿子在外面打工,都娶了媳妇回来,还生了儿子呢。”“是呀,前几年,国家有土坯房改造政策,驻村干部来动员,说建楼房政府给补助。现在全村的土坯房都拆了,大家都建了楼房。同飞一家用打工的钱,加上政府补的钱,也做了新屋,再也不用一家人挤一间屋了。要不然哪,他的媳妇还难娶进门呢。”兰英大妈接着说道。望着那一张张荡漾着笑意的脸,我的心中感慨万端。曾几何时,农村人的梦想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乡村振兴规划的实施,让多少农民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啊。
兰英大妈刚刚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她接通电话,朗声大笑着:“三儿,这么快就要到家啦?”揣好手机,她急急地往外走,来到村村通的公路旁,翘首望着从不远处驶来的一辆小汽车。原来,她的三儿子伟明从福建开着车载着妻儿回家过中秋节了。大家相跟着出去,看着小汽车渐渐驶近。伟明摇下了车窗,一声声起劲地按着喇叭。
记忆被重塑,如新生的秧苗重新生长于心田。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大地内心的欢唱,那是一曲用幸福谱写的乡村奏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