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已远
关于钟声的记忆,还应追溯到四五岁时的幼年时光。那时,生于农村的我们是没有幼儿园可读的,白天父母下地干活了,我们便撒丫子四处疯跑。离家不远处有一所初中,时常可闻钟声响起,我因此也学会了一句顺口溜:“打了铃,上语文;打了钟,坐初中。”
于是每当那些初中生们带着在我看来庄重的表情上学时,我就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咿咿呀呀地念:“打了铃,上语文;打了钟,坐初中。”直到被守门的大爷挡在校门外,仍要好奇地张望许久方肯离去。
好不容易熬到上小学的年龄了,我却被送进了仅设一二年级,只有十几个同学为伴的村小。村小里没有钟,有的只是老师手里那只简易的哨子。上课时以哨声为令,下课时,干脆就不用吹哨。我依然羡慕着那些匆匆而过的初中生们,羡慕他们对钟声的习以为常,羡慕他们成熟的,对我们这些小不点不屑一顾的表情。
终于有一天,我带着对钟声的神往,怀着仰视的心情迈进了中学的大门。钟声响起,“当、当、当——当、当、当——”,轻快响亮的是预备的钟声;“当——当当,当——当当——”不疾不徐的是上课的钟声;“当——当——当——”缓慢沉稳的是下课的钟声;“当当当当当……”清脆急促的是集合的钟声。多么神奇的钟声啊,只要运用好节奏的快慢,力度的轻重,便能赋予它不同的内涵,指挥着成百上千的人进入各自的状态。
那时学校里有一个专门司钟的师傅,他总是在最精准的时间里敲响钟声,从未出现过任何失误,即使是“当”与“当”之间的时间间隔,也总是卡得毫厘不差。他对工作的严谨与认真,使他赢得的尊重丝毫不亚于学校里的任何一个老师。当我们与他碰面时,总是会毕恭毕敬地叫上一声“东海师傅”,尽管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们,对我们的招呼也只是象征性地点一下头而已。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对于钟声,对于司钟师傅的敬畏,也许是最早对于责任感的敬畏和萌芽了。伴随着东海师傅雷打不动敲响的钟声,我们这些农家的孩子孜孜不倦地汲取着知识的养分,一步一步地朝着人生的理想迈进。
从师范毕业回乡教书时,每逢值日,我也有机会成为敲钟人。尽管我敲的钟远不如东海师傅那么专业,偶尔还因误时而敲得火急火燎,但那种犹如指挥官般驾驭千军万马的成就感还是蛮受用的。看着孩子们在钟声里奔进教室,又在钟声中欢呼雀跃地出来嬉戏,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念书时的自己来。也不知当年司钟的东海师傅,是不是也会看着我们作少年的联想呢?
只可惜一两年后,学校的钟便被电铃取而代之了。电铃自然方便,只要设定好时间,它自会在该响的时候响起。学校的老师们为此还很兴奋了一阵,自认为卸下了一个包袱。只有我,心里暗自对刚刚上手的钟颇为留恋。也不知敲了半辈子钟的东海师傅,又会以怎样落寞的心境,去回味往日的钟声呢?
许多年以后,电铃声也已淡出了校园,孩子们上下课时,听到的都是轻松愉悦的音乐。迎着歌声来,踏着歌声归,当今的孩子无疑是幸福的。从前遍布各校的老钟,现在大都已经拆除,留下的,也早已锈迹斑斑。时过境迁,现代文明飞速地推陈出新,将那些旧有的事物远远地抛诸身后。但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伴随着校园的钟声成人成材的一代人,会将钟声及钟声里的岁月镌刻在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