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杨厚珍有多少次与子女失之交臂,就有多么热爱子孙满堂的生活。
电话采访中,曾宇红多次和我说起,杨厚珍离不开她的儿子刘延明,只有儿子在,她才能感到安心。我想,那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唯一的依赖了。当我们回望她的一生,会发现在七次孕育产下八个子女之后,唯有刘延明是她亲自抚养长大,并侍奉她终老的。
战火中降生的刘延明,也是大难不死的一个。那是1938年的延安,刘延明出生没多久,一个女后勤正抱着他逗弄嬉戏,突然一个炸弹冲他们所在的位置落了下来,女后勤赶紧抱着他跑开。就在他们离开的一刹那,炸弹爆炸了。邓颖超说:“这孩子命大啊,就叫钢夫吧。”钢夫喊了很多年,后来才改为现在的名字。邓颖超非常喜爱小钢夫,那时生活艰苦,没什么物资,邓颖超就拿一块手绢打几个结,做成一顶帽子给他戴上。
在刘延明之后,杨厚珍生下了最后一个儿子,可惜那个男孩两岁多便患痢疾夭折了。
晚年的杨厚珍,特别喜欢带孙子,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曾经生下的那些孩子。那时康克清经常去看她,还开玩笑说:“厚珍同志现在在家带孙子啰,都很少来找老姐妹玩啰。”
而另一个在延安出生的女儿刘凤英,则没有刘延明那样的幸运。当时战事吃紧,一出生,她就被寄养在陕北农村的一个奶妈家里,从小就没上过学堂。后来,她在当地长大成人,结婚生育,如今已八十五岁,是一个四世同堂的老人了。杨厚珍曾几次试图找回刘凤英,第一次是因为刘凤英跟着养父母搬离了原址,第二次是刘凤英的家人不同意她到北京生活。命运弄人,这对母女承担下了永久离散的结局。直到今天,刘延明夫妇与刘凤英仍然保持了相对密切的骨肉联系,他们亲切地称她姐姐,知悉她生活中诸如低保、拆迁、合作医疗等一应琐事。
我从网络中找到了刘凤英的照片,她的头发散乱,面部皱纹纵横,眼神中尽是人世沧桑和对命运的顺服。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妇,她习惯了说陕北话,吃陕北面食,在黄土地上耕作,在西北风中衰老,她回不去了。
失散的儿女中,只有大女儿罗镇涛回归了红军后代的身份。罗镇涛幼时吃的苦头不多,她的养父母家在南昌经营商铺,生活条件好,加之自己没有孩子,对她非常疼爱。1938年,罗炳辉任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副参谋长,在周恩来的关心下,党组织派人找到罗镇涛并把她接到武汉,与父亲相聚。此后由于局势不稳定,罗炳辉还在不停地打仗,罗镇涛几度辗转于重庆、云南、延安等地,分别由爱国商人李岳嵩和朱德、康克清夫妇保护照料。直到1946年春,罗炳辉病情恶化不稳,十分想念罗镇涛,急电朱德,罗镇涛才回到山东与父亲团聚。只可惜,父女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当年6月,罗炳辉不幸牺牲。
后来,罗镇涛被中央送到苏联学习经济管理,同行的有李硕勋的儿子李鹏等二十一名革命后代。回国后,罗镇涛在北京对外经济联络部工作,终于与杨厚珍续回了母女之情。据曾宇红回忆,罗镇涛经常来看望妈妈。妈妈生病时,打针处化了脓,罗镇涛每天下了班就过来给妈妈换药。深藏于血脉中的骨肉亲情,一经接通,便格外炽热。
有一次,杨厚珍险些找到了自己的女儿罗瑞安。瑞金大埠村赖屋坪一位姓夏的老奶奶临终之际,交代领养多年的女孩杨雪英说:“我不是你的亲奶奶,你是杨厚珍的女儿,要去找你的妈妈。”此事惊动了政府部门,由县委报到省委。时任江西省省长的邵式平将杨雪英送到北京,通过妇联寻找杨厚珍。康克清当时担任全国妇联主席,她与杨厚珍往来密切,立即告知了这个喜讯。
杨厚珍喜出望外,在八一电影制厂的住处与杨雪英相见。经仔细询问,感觉有许多不对的地方,几位中央领导看了,也觉得不像。杨厚珍知道,当时另有一位杨姓女红军也在那个村寄养了一个女孩,只是那位女红军已经牺牲了。她想:“不管是她的还是我的,我都认下来。”她和杨雪英认了干母女,杨雪英也以红军后代身份留在了北京,获得了组织的安排和照顾。直到离开北京时,杨厚珍还反复叮嘱女儿罗镇涛要关照好这个妹妹。
数次生育,数次在动荡中透支着自己的身体,杨厚珍收下了一身的病痛。只有她的亲人知道,杨厚珍几乎每天都垫着尿布过日子。因为一咳嗽,尿就不听话地下来了。而她偏偏是一个经常咳嗽的哮喘症患者。
每一个生育过的女人都对身体的隐疾心领神会。听到这些,我又止不住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