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延安,杨厚珍担任合作社主任一职,负责物资供应和后勤工作。此时她要思考的,是如何在艰苦的条件下,尽可能地改善将士们的伙食。

杨厚珍的能干是有目共睹的。

毛主席是南方人,吃不惯北方的面,她就亲自为他蒸小米饭,炒生辣椒做菜,毛主席吃得很是高兴。董必武六十大寿,组织上给了她有限的几块银圆,让她操办一桌生日宴。考虑到大家都吃不惯北方的羊肉,杨厚珍买了些猪肉和猪下水,做出了四五盘大菜。那次生日宴聚了不少人,大家都吃得兴高采烈。毛主席很满意,又夸她:“就这一点点钱,能办得这样好,厚珍同志功劳大呀。”

杨厚珍的家里,一直珍藏着一个毛主席用过的饭盒,两寸高,银灰色,外表已经刮花,有破裂的痕迹了。这个饭盒在柜子里锁了多年,因为刘正明在回忆录中写到过,被军事博物馆要去了。那是她作为后勤负责人保留下来的唯一一份纪念品,想到国家收藏与个人收藏的意义之轻重,他们一家只好忍痛割爱。

服从党和组织的安排,从杨厚珍参加红军的那一刻起,有哪一次不是这样做的呢?

在她的人生履历中,我读到这么一段:“抗日战争初期,杨厚珍与伤残军人刘正明组成新的家庭。不久,刘正明因事受到诬陷,被解除一切职务去当老百姓。1940年春,杨厚珍带孩子到延安七里铺,与丈夫度过六七年平民生活。1947年敌军攻占延安前夕,丈夫的问题得到解决,夫妻俩买了头毛驴撤离延安。”

历经千辛万苦走完长征,又无奈离开所热爱的组织,去做最底层的农民,她的心中有委屈吗?可是直到1977年杨厚珍去世,身边的亲人都未曾听她表达过任何不满。在丈夫遭受不平的时候,她选择的是默默地陪伴和跟随,这与她在第一段婚姻中紧跟丈夫的步伐几乎如出一辙。

曾宇红告诉我,杨厚珍与刘正明夫妻二人,一生以“同志”相称。我想,这或许是他们对党永远忠贞,对党员身份永远引以为豪的最朴素的表达吧。

新中国成立后,杨厚珍在文化部体育用品工厂做厂长,刘正明则担任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办公室主任。1962年,全国干部调级,关系到工资的多少,许多人都争着要往上评,可是杨厚珍却一口回绝了组织上为她定的行政十三级。她说:“我的工资够用了,还评这个做什么?”

艰苦的战争岁月,让杨厚珍落下了一身的病痛,腰椎病、气管炎、哮喘,还有脑袋里的弹片,轮番折磨着她。很多时候,她一整个晚上都不能躺下睡觉,只能靠着墙坐到天亮。疼痛难忍时,她就自己出去看病。拄个拐棍,踮着小脚噌噌地往外走,没有小轿车,公交车她是挤不上的,只能坐一辆三轮车,去菜市口找熟悉的医生针灸。只要自己能承担的花费,她从不找单位报销。

因为没有评上高干,她屡次生病住院,都挤在普通病房里,从不吭气,从不言悔。

时代的风云仍在不停地变幻着,1955年,按文件政策,女同志一律退出部队管理,杨厚珍乖乖地退出;1960年重新召回,她又听话地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顺应着党安排的一切。二十年过去,孙子孙女相继在北京出生,杨厚珍含饴弄孙,一度以为会在北京终老。但是1969年10月,中央下达一号命令,要求红军老干部全部撤离北京,迁到各地生活。这时,杨厚珍已经六十一岁了,身体每况愈下,她是多么不情愿离开中央啊。她对着家人喊道:“中央在哪我就在哪,我不离开中央。”可是刘正明坚决执行命令,率先到江西丰城安顿了下来。

服从,是一个党员的天职。杨厚珍终于说服了自己,随后回到江西生活。只是两位老人都是伤残之躯,刘正明时常晕倒,杨厚珍病痛缠身,一个家庭的格局突然发生重大变故,岂是两位老人所能承受的。而那时,他们的儿子刘延明、儿媳曾宇红已经在北京有了稳定的工作和相对重要的职务,大孙子也上学了。为了照顾老人,儿子儿媳决定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举家搬迁,到江西定居。

搬迁二字看似简单,但物质的抛舍,思想的挣扎,个中的曲折和复杂,年逾八旬的曾宇红不说,我也能够想象。可以说,杨厚珍夫妇的无限忠诚,最终是以几代人的共同牺牲作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