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云影

盛夏云影

盛夏时节,又一批客人不顾暑热来到瑞金共和国摇篮景区参观。作为东道主,我一路随行。在叶坪革命旧址群,成片的香樟林、柔软的青草地、动人的红色故事引得客人们流连忘返。这时,几个女客人内急,悄悄问我卫生间在哪,我连忙陪同前往。

刚刚接近卫生间,便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弥散而来。继续往里,是锃亮洁净的地面、舒适清爽的便器、洁白柔软的纸巾,更贴心的是,每一个小空间里,都安装有原木色的小托板,用于客人放置雨伞、帽子等物件。出来的时候,几个从大城市来的客人不由得啧啧赞叹:“真没想到啊,革命老区的卫生间竟做得这么好。”

在为家乡发展感到欣慰的同时,我不禁又一次想起了从前面对落后卫生间的景况。我出生在农村,小时候,如厕对我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简易的土墙、低矮的木门,粪坑上陈放几块木头就成了卫生间。木板往往没钉牢,摇摇晃晃的,每踩一下都战战兢兢。四面漏风不说,还随时有跌进粪坑的危险。加上成群结队的蛆虫、苍蝇、蚊子,还有令人作呕的恶臭,让你仿佛置身妖魔鬼怪包围之中,恶心、恐惧,恨不能立即飞离这腌臜之处。多少年过去,那种日子仍然不堪回首。

农村如此,学校也好不到哪去。踏板倒是封得更密更牢一些,也给每个蹲位简单地加了隔板,但用的人太多,又不能以自来水冲洗,那熏人的臭气,简直能把人冲出三里之外。每次轮到我们班负责清扫,不啻为一场酷刑。有时候在里面遇到从城里分配来的年轻漂亮的女教师,看见她捂着鼻子,一副难受的样子,心下竟有着万分的同情。吃喝拉撒,谁都不能避免,管你出身多么金贵呢,来到落后地区,也只能忍受。

到了1990年代初,父亲不知从哪认识了几个会修沼气池的人。他把他们请到家里来,听他们大讲沼气池的好处,不禁心动,跃跃欲试。彼时家里经济条件很差,修沼气池少说得几千块钱。但父母亲下了决心,非要来一场卫生革命。于是按照师傅的规划,雇工、买料,一个在村民们看来无比浩大的工程就这么开工了。

建成后,我们家的厕所成为全村乃至全乡最卫生的厕所。沼气池的粪坑被密封得非常好,毫无臭气溢出,苍蝇、蚊子和蛆虫根本没有容身之处。奇特的是,里面的人畜粪便经过发酵,竟变得像清水一样,一点也没有臭味了。我妈有时会揭开盖子舀一勺出来喂猪,她说,这可是猪的好饲料,催长的。当然,更多是挑出去给庄稼蔬菜施肥,这样的肥料不臭,却肥力十足,施下去明显比别人家的庄稼长得好。更实用的是,产出的沼气通过长长的管道运送到家里,沼气灯亮了,沼气灶也燃上了。村里人时常来我家看稀奇,啧啧称赞这新鲜事物。父母虽然为此花了大价钱,但每每总觉得值。

第一次用上冲水马桶,还是在1990年代中期,我去南昌的亲戚家做客。在那个小小的蹲位里,开关一按,自来水“哗”的一下就冲得干干净净。那个时候,我悄悄地感叹着城市的好处,心里暗暗地想:什么时候,我的家里要能用上这样的卫生间该多好。可是,农村连自来水都还没装上,这样的梦想从何谈起?

再后来,我调到市区工作,结婚后家也安在市区,算是告别了与土厕为伍的日子。可是我的父母还在乡下,虽然沼气池还在,但比之卫生间,又是落后了一大截。回娘家的时候,仍感诸多不便。直到2000年代初,父母兄长在城区购房,全家人都搬到城里住。那套新房有两个卫生间,装修时,为了照顾老人小孩,我们特地留了一个坐式马桶。看到全家人都过上了相对健康洁净的生活,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

其间的十几年,我几乎很少去到农村了。只是父母会偶尔回老家走走,带回来一些新消息,比如村里通了自来水了,比如谁家做了新屋了,比如某某买了洗衣机了……我想,农村的生活一定也是在变的。

直到2013年,我被单位派到瑞林镇元田村当驻村干部,必须吃住在村。起初我心里直犯怵,瑞林是全市最偏远的乡镇,也不知道现在还落后成什么样。想到曾经的那种露天厕所、被苍蝇蚊子围攻的情景,我真担心自己会受不了。及至下到村里,村干部安排我在一家农户家住下。上得楼去,安顿好自己的行李,我发现住房的旁边就有一个很现代的卫生间,而这户人家在村里并不属于富裕户,不由得吃了一惊。早听说政府在推行“四改一整治”,但没想到改革真落实到了最偏远落后的地方。打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啦啦”地流淌而出,仿佛在唱着一支欢快的歌,我的心情顿时大好。此后的两年驻村时光里,无论我去到再穷再远的村民小组,几乎都未遇到如厕难的困扰。有了电,有了水,有了冲水的卫生间,如今的农村人,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行走瑞金,无论是在景区景点,还是公园街区,我们都会发现,流动卫生间、公共卫生间比比皆是,而且一个比一个现代,一个比一个干净。尤其是共和国摇篮5A级景区的卫生间,温馨得简直像宾馆似的,也怪不得受到外地客人的交口称赞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透过香樟的浓荫朝头顶望去,几朵白云正从蔚蓝浩阔的天幕中悠悠飘过,那么轻盈,那么惬意,那么安详,仿佛整个中国整个时代投射在天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