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信赖

一种信赖

在白色梧桐花铺盖着的乡村小道上,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放慢了走访的脚步。我必须耐下心来,倾听一个又一个幸福抑或心酸的故事。这是一种缘自于村庄的最朴素的信赖。在社会日益复杂的今天,他们还没有学会保留城府。显然,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把我们当成了自己人,当成了可以为他们排忧解难的贴心人。

留守村庄的,大多是家庭主妇。她们用粗大的嗓门充塞着山村的空旷,也倾吐着生活的艰辛和酸涩。一个叫九秀的女人,一声一声地叹着气。儿子在外打工,带回一个外省的女人,婚礼已经操办过,女人也为她们家生下了一个小孙儿,只差补办结婚登记了。原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平顺地过下去,孰料女人突然消失,再不回来。她担心着自己的儿子,很难再找一个女人结婚,而孙儿的户口也成了一个老大难的问题。那个四岁的小男孩,调皮可爱,抢了我手中的笔,认真地练习写起了“1、2、3、4……”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叫“妈妈”吗?我望着这个眼睛里透着机灵的小男孩,心情却无比沉重。九秀,她知道的,我恐怕无法为她的担忧提供切实的帮助,但她还是一五一十地对我诉说。

因了这样的信赖,我总是无法抑止这样的心酸,总是无法果断地从一个倾诉者的家中拔出脚步。当冰山的一角被掀开,总会有更多更冰凉的事物浮出水面。从一个个村民的嘴里,不断地翕动着诸如骨质增生、脑中风、心脏病等等词。所有的贫穷都和疾病如影随形。它们是一对孪生兄弟,拖垮着一个个手无寸铁的农民。真正能把病人送到大医院里治疗的少之又少,仅凭诊所的几支药水,维持着生的顽强和希望。“我们把人送进城里看病不方便啊,在村里看病要是能报销就好了。”他们满含期待地看着我把这些记在本子里。

在一个叫美香的妇女家里,我在一碗生草药做的擂茶面前犯了难。我喝过一口,但终于无法下咽,我为自己感到无比羞愧。没有想到的是,她一把接过了我的碗,说:“你喝不下,我自己喝掉吧。”那一刻,我看到她开放在皱纹里的笑,那么纯净,那么完美。那种对我,对扶贫干部的绝对信赖,几欲将我的泪水逼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