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性”的保存与保守
大体说来,一个文化之外流,亦如江河之泛滥。水是向低处流的。先进文化如流向一个原始、落后、贫瘠的低洼地区,那这个文化整体,包括语言文字、风俗习惯,就要像黄河决口,淹没一切。白人文化之入侵古印度与现代非洲、美洲,就是个最大的例子。
今日所谓“非洲文学”和南美洲的“拉丁文学”(或西班牙文学),都是用欧洲文字写的。连那个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印度大诗人泰戈尔的作品也是用英文写的。
三千年来,汉族在东亚大陆滚雪球式地发展,也是遵循这个程序进行的。但是一个文化向外发展,如果碰到土著文化的抗拒,那就要看抗拒者阻力之大小,来决定入侵者“本土性”之流失与变质的程度了。换言之,也就是在这“文化冲突”的战场里,能保留多少其挟带出国的“本土性”了。
如果抗拒者的文化远低于入侵者的文化,则这个入侵者或移植者就必然抗拒与土著文化合流,它要用尽一切方法来排斥土著文化,来保留其移植者的“本土性”。古雅利安人之入侵印度,和古犹太民族之被迫向四方逃亡,都是这样的。犹太人之逃亡,则是一种“高级难民”,所到之处,不愿与土著合流,以保存其本土已失的本土性,乃形成世界各地、自我封闭的“犹太社区”。他们歧视土著,土著也歧视他们,年久成习,演变成恶性循环,就促成世界性的“反犹运动”。
我们移民南洋的华侨,和犹太外移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引起我们和土著之间的歧视与反歧视的循环。犹太人在各地都保留了他们的语言文字、风俗习惯,我们在南洋亦复如是。
再者,一个向海外移植的民族,在历史上(此地强调“历史上”三字,它和“目前情况”又略有不同)往往是该民族的下层阶级(体力劳动者)和避难的“逋逃客”。他们为着衣食之谋,或狭隘的宗教信仰,局处异邦、很难搞文化改革。他们因此在生活和思想上,较之祖国人民且更为保守,也就更具“本土性”——祖国在社会发展方面急剧变化(好坏不拘),而侨社却保持着它静如止水的旧文化、旧传统,也就是保留了高度的“本土性”。有许多传统的风俗习惯,在祖国可能早已泯灭,而在侨社则继续通行无讹。这种保守性的聚“族”而居的华裔海外侨社如“唐人街”或“中国城”,因而就形成“唐人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