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博大的水象征着伟大崇高的境界
这里所说的“伟大崇高的境界”不同于一般所说的高尚精神。老子称颂过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老子》第八章)同时,古人也为水作的赞语:“在川利舟楫,出岳润民田。”强调的是水的利他、无私的品质,是就道德方面着眼的,水的“高尚精神”在这里还基本是抽象的。善可以是抽象的,但美必须是形象的。从审美的角度描写水的浩瀚博大,多取大海、大湖的形象,其浑浩汪洋之态显示出伟大崇高的阳刚之美。
我国古代神话偶尔提到大海,但只是作为一种背景,未作详细描写。《庄子》较早描写大海,尽管这种描写只是浪漫的想象而不是写实的刻画。《逍遥游》开篇就有:“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鲲、鹏如此巨大,不可谓不惊人,但比它们更为雄伟壮阔的是海。北冥(北海)生长了鲲,南冥(南海)又将接纳鹏,鹏之冲天高飞九万里需待海潮兴起的大风,海水的壮阔气势可想而知。在《庄子》的思想中,鲲鹏虽大,终有所待,海是比它们更为宏大的生命境界。《秋水》写井中之蛙的天地,当然微不足道。写黄河在大水季节的宽阔就壮观多了:“泾流之大,两涘渚涯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河神)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尽在己。”但等到河神见了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才知道海更为宏伟壮观。大海,千里不足言其大,千仞不足言其深,万川汇之而不盈,尾闾(传说海底泄水的地方)泄之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这分明是更为恢弘的“大家”气魄。用它来比喻治学、修身、明道,都能让人得到形象的启迪。庄子笔下的海早已不是自然意上的一片汪洋大水,它已经成为一种宏大精神、气魄、胸怀的形象写照。
最早对大海进行写实性描绘的是曹操。他远征乌桓,东临碣石,留下了大气磅礴的《观沧海》:“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海的雄浑壮阔被夸张到了极致。按照《庄子·秋水》的说法,大海再广阔毕竟还在天地之间,曹诗却说大海似乎能够吞吐日月,包容天地。看起来这几句只是写景,其实“一切景语皆情语”,曹操作为一个伟大政治家、军事家的广阔胸襟和平定寰宇、统一天下的豪情壮志,已经与大海雄浑浩瀚的形象融为一体了。两千多年后,毛泽东的《浪淘沙·北戴河》,描绘雨中大海的“白浪滔天”“一片汪洋”,景象壮阔,气势浩荡,洋溢着革命领袖改天换地开创新时代的豪迈气概。
另一位爱写水的现代作家冰心说:“海好象我的母亲,湖是我的朋友。”她把山和海作过比较:海是动的,山是静的,海是活泼的,山是呆板的。“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气魄不能说小,但终嫌臃肿、僵冷。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不仅气魄宏大,而且光景何等妩媚、空灵、璀璨!(《山中杂记》)在冰心笔下,海有温柔沉静的一面,也有超绝而威严的一面,它是虚怀,也是广博。她感叹中国的诗里咏海的不多,尤其觉得可惜的是中国缺乏“海化”的诗人,于是“希望我们都做个‘海化’的青年。”(《往事》)海在作家心目中成为一种伟大的人格—理想的中华民族的人格。
湖在文学家笔下也可以具有海的气质。唐代诗人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望洞庭湖赠张丞相》),杜甫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登岳阳楼》),是写洞庭湖的名句。尤其是杜诗,说天地都包容于洞庭湖水中,夸张、想象与曹操的《观沧海》异曲而同工。如此气象万千,声威雄壮的水,正是大唐盛世的象征。昆明大观楼的长联描写滇池历来为人称颂。上联以“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领起景象,何等壮阔;下联以“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引出中华民族的辉煌历史,气魄何等宏大!眼前景物与胸中精神互为辉映,营造出令人昂扬振奋的美学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