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学拥抱水利人的生活——简评小说《滦河岸边》

文学拥抱水利人的生活——简评小说《滦河岸边》

在《大江文艺》发表的文学创作中,小说这一门类相对薄弱,因此,对于该刊发表的小说作品,我总会多些关注,阅读的同时也寄托着希望。2012年第2期的小说《滦河岸边》,写基层水利人的工作和生活,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作者在用文学的情怀拥抱水利。读后感到高兴,也想把一些阅读感受与作者和读者交流探讨。

概而言之,这篇小说在几个方面值得肯定和赞扬:

其一,作品具有现实意义。在全国范围内,与石油、铁路、煤矿、军队、卫生等行业相比,反映水利职工生活的文学作品不是很多,这与水利在社会生活特别在和谐社会建设中的作用和地位不相匹配。改革时代的文学应当出现更多水利人的形象,这是时代赋予文学的职责。看了《滦河岸边》,欣喜的是作者为文学长廊增添了真实生动的水利人的形象,让读者更多地了解基层水利工作者的生活和内心世界。如果说,水利是社会生活和生产的基础,那么,水文监测和预报又是水利工作的基础,它是平凡、具体的,甚至是琐碎的。同时又是艰苦、冷门、“清水”的,不掌握人财物,没有特殊的权力,只有长期地坚守和默默地付出。水文人的劳动一般没有轰轰烈烈的场面,他们的劳动成果不是体现为巍峨的大坝或宏伟的工程,而是枯燥的水文资料和水文信息,但正是他们,提供了科学治水的基本数据。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水文工作最能体现水的“善居下”“利万物而不争”的奉献精神。《滦河岸边》的作者关注水利行业最基层的劳动者,以文学形式反映水文工作者的生活,写出了他们的生活形态和精神境界,为改革时代的文学塑造了水文人的形象。

其二,创作有丰厚的生活基础。我不知道作品中的丁祥是否有人物原型,从小说文本看,全篇带有鲜明的写实色彩。塞外县、玉门镇这些地名也许有虚构,但滦河却是实有其水。地理的写实性使得小说带有浓厚的中国北方乡土气息。开头的叙述语言既是生活化的,也是乡土化的。情节中显示的生活内容,如丁祥的儿子大专毕业找工作困难,大学生实习需要找关系,开矿的大光头财大气粗,还当上了政协委员,连镇长都暗中与之声气相通……这些多少也会出现在当前我们所处的社会环境之中。作者笔下的这些人和事真切、自然,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当前的文学创作受影视作品影响,要么走戏说历史的一途,要么走都市化路线。而在都市文学之中,室内化的倾向越来越明显。故事背景大都是机关的办公室、公司的写字楼,或者是饭店、酒楼、宾馆,至少也是家庭的客厅。相比之下,以大自然为背景的故事越来越少见,以河流、水为背景的文学更是凤毛麟角。众所周知,水利是以大自然为背景的事业,它的故事主要发生在广阔天地之间。在这个意义上说,《滦河岸边》上是真正的水利人的文学,写出了水利事业和水利人的特点。小说中人物的语言,很多来自乡土生活。如卜小燕对丈夫丁祥说话态度,埋怨、指责之中又带有亲情之爱。说到儿子的前途和婚事时,又符合母亲的身份和心态。看得出来,作者熟悉水文人,写出来的小说才能像植根于深厚土壤中的一棵树,枝叶旺盛。

其三,写出了小说味道。小说起源于讲故事。成功的小说,往往就是讲一个好看的、有意思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人,小说是“因人生事”。一般而言,水文测量、预报之类的工作程序,枯燥重复,周而复始,本身不具备大起大落的故事性。而《滦河岸边》以水文工作为基础,讲的故事挺有意思。这里的关键是作者抓住了“事”中的人,特别是抓住了人物面临的矛盾冲突。水文工作者也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也会面临复杂、纠缠的矛盾。本篇以丁祥为中心,写出了他面临的诸多社会冲突。这些冲突起源于两条主线,一是因儿子的工作引起的一连串纠葛,二是因护水与毁水(污染水)而引发的与大光头之间的矛盾,并连带到与其他人的恩怨。在财大气粗的暴发户面前,丁祥的清贫遭人嘲笑,他的执着被人嫉恨,而大光头的以利相诱又遭到他的坚决拒绝,昔日的发小一度发展到尖锐对立。小说中人与自然(洪水)的冲突是一方面,最好看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冲突,这方面的内容相当丰富:丁祥与妻子,与大光头,与黄镇长的矛盾,小丁(丁祥的儿子)就业与现行用人体制的不吻合,与小芊一起离开还是坚持留下的揪心。还有人物(主要是丁祥)自身的纠结。千条线,一根针,诸多矛盾集中在丁祥身上,编织成复杂的社会人情世态之网。对于写实文学来说,好的小说不是编制离奇的情节,而是把世事人情写得既真实生动,又动人心弦。可以说,《滦河岸边》揭示的矛盾正是当前社会转型期的真实反映,让读者感到自然、真切。

其四,人物显示出个性。有矛盾冲突的小说容易现出人物性格。通常认为,人物性格的典型性决定于人物的思想境界,其实,这里说的“思想”不是一个纯粹理智的范畴,它还包括情感。如果说理智是理性的,冷静的,那么,情感就是温热的,感性的。《滦河边上》写出了人物情感的丰富性。性格最鲜明的人物当然要数丁祥。在他身上,鲜明体现了“献身、求实、负责”的水利精神。他为人朴实、开朗,富有同情心,也不乏幽默和情趣。他一直生活在矛盾的交叉点上。在家庭内部,出于对水文工作的热爱,他明知自己几十年艰苦、清贫,仍希望儿子接续自己事业,这本身就带有矛盾性。而更加怪异的是,儿子因学历问题被名正言顺地拒收,满心的钟情在刚性的用人体制面前碰了壁,从而直接影响到儿子的爱情。这位辛勤工作了大半辈子的水文人,颇有“献了青春献子孙”的悲凉和无奈,妻子总是难免发出些埋怨。置身于这些矛盾纠缠之中,丁祥的内心无法完全淡定,有时会陷入烦恼。但他不泄气、不倦怠、不怨天尤人,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和职责,无论在职业道德还是在个人道德上,他的底线都不可逾越。这位北方男人,身材不高大,但坚定、厚实,又如同水一样有韧性,百折不回。外表没有叱咤风云的声威,但内在具有水滴石穿的力量。正是这样普通的水利人,平凡的劳动者,默默为社会发展做出奉献,从而创造着历史。一个大半辈子跟水打交道的人,性格深受水的影响。丁祥这个人物形象来自现实生活,带有乡土气息和水的秉性,不仅让人喜欢,甚至想走上前去,拍拍他肩膀,跟他握握手。

既然是看小说,还要进一步从小说艺术角度来说。文学来自现实,作者熟悉水文人的生活,这是创作成功的基础,但仅仅具备了生活积累只是创作的基础。从生活原材料到小说成品,需要剪裁、提炼、加工、概括。说《滦河岸边》具有生活基础,这是褒扬,但是,如果按照小说创作的艺术标准来看,这篇作品在加工、提炼方面的功夫还有一些欠缺,内容有些芜杂,情节也粗糙了些,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人物关系没能很好地“聚光”。《滦河岸边》是一个短篇,其中有语言、有行为的人物超过10个。即使是一个中篇小说,也不能容纳这么多人物。小说涉及的人多了,事情就多,头绪必然复杂,矛盾主线就会冲淡,造成情节的旁逸。小说写艾香这个人物,可能是为了显示丁祥在情感上的丰富性,但这个人物与小说的主线不那么紧密,发散得远了些。而后再安排艾香的父亲(买烟的老人)出场,在情节上就完全属于多余。大光头买假烟的那个小插曲,本身看有点意思,但游离于小说主线之外,因为小说的主要人物毕竟是丁祥而不是大光头。大光头做的事,跟丁祥有联系的,有必要写进来;与主线不搭界的,只能下决心割爱。还有朱教授这个人物,根本就不需要写,他与小说的矛盾冲突没有任何关联。古人说,写剧本要“密针线,剪头绪”,即事件线索力避繁复芜杂,在主要情节上细针密线地刻画,其实,写小说也是一样的道理。

二是情节的组织不够紧凑。人物过多,引发了情节的漫散。作品第一到第六节,写滦河边的故事,情节连贯,氛围浓郁,读起来有滋有味。第七节写丁祥去水文局看望杨老,就显得旁逸(偶然看见大光头,是一个重要伏笔,但一句话交代过去即可,不必展开)。第八节,写小丁和小芊回学校,朱教授拿出他的研究报告,那些叙事游离于小说情节之外,沉闷而无故事,朱教授的大段语言像学术报告,对小说的叙事只起到了稀释的作用。冒昧地说,是小说的赘肉,应当大幅度删减。还有黄三与艾香的婚后生活,大光头被骗的过程和结局等,都写得太实在、太详尽,缺少“留白”。小说讲故事,要主次分明,不能平均用力,每件事都写得密不透风。有些内容可以作暗线处理(简略交代),有的用暗示、伏笔。好的叙事应当是跳荡的,详处细针密线,略处大刀阔斧,留有空白,虚实结合,若断若续。这样,故事才有张力。

三是小说的语言风格不够统一。小说语言分为(作者的)叙述语言和小说中人物的语言。整体看来,《滦河岸边》在写到家庭生活、社会环境时,作者的叙述语言生动、风趣,颇有北方乡镇的生活气息。但叙述滦河概况、水流量的测量,又换了一副专业化口吻,与前面流畅的文气不一致,有两张皮的感觉。为节省篇幅,不再引述原文。其实,水文人的工作也是社会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可以写得“生活化”的。看看鲁迅写唱戏(《社戏》)、老舍写武术(《断魂枪》),汪曾祺写寺庙里的佛教内容(《受戒》),那些专门化的内容早已转化为生活化的叙述了。至于人物的语言,也是有熟有生。所谓“熟”,就是作者对人物的声口了然于心,驾驭自如,让他(或她)说出的话真切自然,“声如其人”,丁祥和妻子最为鲜明。所谓“生”,就是人物语言刻板,僵硬,小说中朱教授的话就缺乏口语的自然和生活的气息,张局长的话总是像是领导报告,背诵公文,表扬人也没有情感色彩。其实,教授也好,领导也好,平时说话也是生活化的口语。可能对这些人物的语言还不够熟悉,按照自己的理解让他们说话,因此话与人就不免有些“隔”。

好的小说像是一棵树,主干茁壮,大枝疏朗,树叶细密。小说的情节像是一条河流,有时平缓,有时湍急,但总是沿着河道流淌,而不是四面发散。学习小说写作的经验,最好的办法是多研读一些经典的小说作品,特别是短篇作品,体会其中的韵味,琢磨其中的方法和技巧。“观千剑而后识器,听千曲而后晓音。”读得多了,写作的借鉴就会逐渐熟练起来,并逐渐内化为自己的技能和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