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古幽情

思古幽情

幽情常由追溯历史而引发,虽不如悲情那样沉重,但都具有吊古忧今的寄托。南京作为历史古城,最易引起文人思古的情怀。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即著名一例。凤凰台位于今南京中华门内西侧,南邻秦淮河,台已无存(近期新建的“凤凰台”距秦淮河甚远)。李太白曾登临黄鹤楼,因自感无法超越崔颢诗作而止笔。但诗仙要挑战崔颢的心思始终萦绕于怀,到了金陵凤凰台,李太白终于写出了他为数不多的七言律诗中的杰作:“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且不说融史入地的自然贴切,单看诗中寄托,确实远胜崔颢诗作。《登黄鹤楼》尾联“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抒发的是游子个人的乡关之思,李太白诗则借古忧今,以六朝消亡的历史表达对朝政的忧虑,对唐王朝命运的关切,无论历史空间还是思想空间都比崔颢诗作要开阔浑厚。中唐诗人刘禹锡曾有一组《金陵五题》的绝句,主旨皆为吊古伤今,意境开阔而凄美,白居易赞为“后人无复措词”,诗人对此也颇为自许。其中《石头城》一诗云:“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隋代之后,政治格局屡变,六代繁华的金陵日渐衰颓,虎踞龙盘犹存而城市盛景不再。全诗就像电影的“空镜头”,摇过来摇过去,展示一幅空旷凄美的画面:山势、江潮、明月,这些本来就亘古不变的东西一仍原貌,然而物是人非,昔日繁华已成梦幻,灯火楼台荒落空寂。秦淮月光曾亲见昔日繁华,而今只照冷落凄凉,甚至无“人”可见。诗人思古忧今,不仅在金陵一地的盛衰。经安史之乱,元气大伤,中唐国势开始下坡。诗人的感慨,也寄托着对大唐帝国前景命运的隐忧。在文学尤其是诗歌的世界,比起“钟山”“长江”这样的“阳刚意象”来,“秦淮”无疑属于阴柔型的“南京意象”,与婉曲低沉的情感有着天然的吻合,因而在伤感金陵的咏叹中屡屡出现。比刘禹锡更晚的晚唐诗人杜牧,目睹当时秦淮河畔的纸醉金迷,也借“秦淮”抒发怀古伤今的情怀:“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从秦淮歌女至今犹唱亡国之音,讥讽晚唐政坛群臣沉湎酒色,国势衰微却不思进取,正步陈后主淫乐亡国的后尘。当时全国政治中心已由江南移向长安,诗人借秦淮一隅寄托如此深沉的兴亡感,足见金陵城秦淮河、仍然是很有影响力的文化符号。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稼轩)曾登临秦淮河畔的赏心亭,有词《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写江南风光,用前人典故,发思古之幽情,“泪”却不仅仅为怀古而流,更多是报国无门的满腔忧愤。稼轩毕竟豪放派,思古忧伤中也有一段不可磨灭的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