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长者教子喻

六朝论师们在判教时，又常常称小乘经典为半字教，而大乘经典为满字教，这种判教方法则是来自《大般涅槃经》中长者教子喻的启发。在《大般涅槃经》卷五《四相品之余》中有个比喻说：

譬如长者唯有一子，心常忆念怜爱无已.将诣师所欲令受学，惧不速成寻便将还.以爱念故昼夜殷勤教其半字，而不教诲毗伽罗论.何以故？以其幼稚力未堪故.善男子，假使长者教半字已，是儿实时能得了知毗伽罗论不？……善男子，彼大长者谓如来也，言一子者谓一切众生.如来等视一切众生犹如一子，教一子者谓声闻弟子，半字者谓九部经，毗伽罗论者所谓方等大乘经典.以诸声闻无有慧力，是故如来为说半字九部经典，而不为说毗伽罗论方等大乘.善男子，如彼长者子既长大堪任读学，若不为说毗伽罗论可名为藏.若诸声闻有堪任力，能受大乘毗伽罗论，如来秘惜不为说者，可言如来有秘密藏.如来不尔，是故如来无有秘藏，如彼长者教半字已，次为演说毗伽罗论.我亦如是，为诸弟子说于半字九部经已，次为演说毗伽罗论，所谓如来常存不变.^[160]

有位长者唯有一子，因爱子之故，故令从师受学，又怕其子未能学成便回来，所以长者每天教其子半字，而不教深奥的经论，并不是长者有所隐藏，而是因为幼子学力不够。佛陀教诲亦如是，佛陀就好比这位长者，弟子众生就比如长者之子一般，佛陀教诲弟子时也怕弟子学力不足，如果先听闻大乘菩萨思想恐怕无力吸收而徒生反抗之心，所以先教其小乘之因果四谛的思想，待弟子学力充足时，再教大乘的经论。九部经指修多罗、祗夜、伽陀、本事、本生、未曾有、因缘、譬喻、优波提舍等小乘九部；毗伽罗论则是天竺古文法书之名。

半字教又称为声闻藏，满字教又称为菩萨藏，持半满判教者据说当以菩提流支及昙无谶最早。菩提流支于《续高僧传》有传，僧传中有详细的传记资料，据传为北天竺人，在魏永平元年（508）来至洛阳，安居于永宁大寺，洞善方言，兼工咒术。^[161]

菩提流支的判教论前后有三种说法，最先提到菩提流支法师教判观念的首为净影寺慧远、智及吉藏的著作中，此中以智及吉藏的意见较一致，因此先述智二人的见解。智《妙法莲华经玄义》卷十上讨论到“南三北七”十种教判观念时提到“菩提流支明半满教，十二年前皆是半字教，十二年皆是满字教”^[162]，显然菩提流支是根据《大般涅槃经》卷五中长者教子喻而得的启发，认为佛陀悟道说法的前十二年皆是宣扬半字教、不了义教，而十二年后皆是满字教、了义教。

而吉藏《仁王般若经疏》卷上一又说：

今依菩提流支直作半满分教，若小乘教名半字，名声闻藏；大乘名满字，名菩萨藏.今寻诸经论，斯言当矣！所言小乘半教者，若明其至理，但人法二空语，其因果但说有作四谛，斯乃教不尽宗、语不极义.说称小根进成小行有所缺德，名之为半，故云小乘，名声闻藏.大乘满字教者，若明其理至极，平等无得、正观不二为宗，语其因果，即说无作四谛，斯乃教称大乘宗，语极圆旨.说称大根进成大行具足无缺，名之为满，故云大乘名菩萨藏也.^[163]

综合智、吉藏二人的说法，菩提流支明显是曾采用半字教—满字教、小乘教—大乘教、声闻藏—菩萨藏简略地分类，这是采用《大般涅槃经》原始的分法，严格说来并不算是一种很严密的教判理论，因为菩提流支对当时习惯以顿教、渐教及五时阶段来区分佛陀的教法，是采取一种否定的态度，而这种态度显然也被北方的地论师所采纳，净影寺慧远受此影响更是明显。

此外，窥基又说菩提流支有二时教、半满教的教判主张，《大乘法苑义林章》卷一云：

又菩提流支法师亦立二时教，《楞伽经》说渐、顿者，莫问声闻、菩萨皆渐次修行，从浅至深，名为渐也；顿者，如来能一时顿说一切法，名之为顿.又有二教，一者半教，二者满教.《涅槃经》言云何解满字及与半字义，又云为声闻乘而说半字，为菩萨乘而说满字.又《胜鬟经》言有作四圣谛，无作四圣谛，声闻知有作，佛知无作.《瑜伽》等说安立谛、非安立谛，虽说安立名为半教，通说非安立名为满教.又有二教，一生空教，二法空教，《二十唯识论》云依此教能入数取趣无我，所执法无我复由余教入，以此二空二障以明半满.^[164]

此中之渐顿似与菩提流支反对顿渐教判有异，不过菩提流支反对的是南方强以教法上的顿渐二教来区分经典，而窥基所述的渐是指菩萨行法上而言，而顿又是指如来一时顿说一切法。半满教对应声闻乘和菩萨乘，这与智、吉藏二人的看法相同。菩提流支反对以顿教、渐教的观念来区分佛法，主张回归经典中满字教半字教、菩萨藏声闻藏的区别，这种态度影响了北方地论师的教判主张，地论师并未能摆脱南方顿渐五时教判的影响，但地论师大抵不采用顿渐教的分法而改以“宗”的观念来进行教判，因而提出四宗、五宗、六宗的教判理论，这是菩提流支对北方佛学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