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经文运用

一、经文运用

(一)援引佛教名相

梁武帝的诗歌直接引用《大般涅槃经》的词语,有如:

曰予受尘缚,未得留盖缠。三有同永夜,六道等长眠。

才性乏方便,智力非善权。生住无停相,刹那即徂迁。

叹逝比悠稔,交臂乃奢年。从流既难反,弱丧谓不然。

二苦常追随,三毒自烧然。贪痴养忧畏,热恼坐焦煎。

道心理归终,信首故宜先。驾言追善友,回舆寻胜缘。

面势周大地,萦带极长川。棱层叠嶂远,迤逦隥道悬。

朝日照花林,光风起香山。飞鸟发差池,出云去连绵。

落英分绮色,坠露散珠圆。当道兰靃靡,临阶竹便娟。

幽谷响嘤嘤,石濑鸣溅溅。萝短未中揽,葛嫩不任牵。

攀缘傍玉涧,褰陟度金泉。长途弘翠微,香楼间紫烟。

慧居超七净,梵住逾八禅。始得展身敬,方乃遂心虔。

菩提圣种子,十力良福田。正趣果上果,皈依天中天。

一道长死生,有无离二边。何待空同右,岂羡汾阳前。

以我初觉意,贻尔后来贤。(《游钟山大爱敬寺诗》)

这是一首游寺诗,将对佛理的领悟与山水景色描写编织在一起。从“曰予受尘缚”到“回舆寻胜缘”叙写诗人备尝二苦、三毒,故来寺“追善友”“寻胜缘”。“三有”,是三界的异名,即欲有、色有、无色有。欲有指欲界天、人、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各随其业因而受果报,称为欲有。色有指色界四禅诸天,离欲界粗染之身,而有清净之色,称为色有。无色有指无色界四空诸天,虽无色质为碍,亦随所作之因,受其果报,称为无色有。[24]“六道”即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恶鬼道、地狱道,佛家认为此六处是众生轮回之道,依据前生所作善业、恶业不同而趣向不同的道,故又称“六趣”。“二苦”指内苦和外苦,内苦指来自自身生理和心理两方面的苦恼,“外苦”指来自外界的灾祸。“三毒”指贪欲、瞋恚、愚痴这三种烦恼。这部分主要写梁武帝追求佛教济渡以脱离苦海之心。从“面势周大地”到“梵住逾八禅”描写寺院周边的形势、风景和建筑。“七净”指七种净,戒净、心净、见净、度疑净、分别道净、行断知见净、涅槃净。“八禅”指八种禅定功夫,即“八解脱”。在对山水的审美观照中体悟佛理,认为唯有“道心”才是佛理的归宿,通过禅定了悟生死,悟得一切皆空。从“始得展身敬”到诗末,诗人说自己不求成仙,而虔心向佛,表达对佛法的崇敬和向往。“菩提”即觉悟之道,诸佛因觉道成佛,故称“圣种子”。“十力”指如来所具足的十种智力。“果上果”即果果,指涅槃。“天中天”指如来佛。“空同”“汾阳”语出《庄子》,指的是神话中的地名,借此语明道家的理想境界,诗以反诘句道出,则强烈表明唯佛是信的虔诚心态,这就是梁武帝留给“后来贤”的赠语。

挥霍变三有,恍惚随六尘。兰园种五果,雕案出八珍。

对见不可信,熟视事非真。空生四岳想,徒劳七识神。

著幻是幻者,知幻非幻人。(《十喻诗五首·幻诗》)

梁武帝《十喻诗》乃模仿鸠摩罗什《十喻诗》而作,鸠摩罗什在诗歌起首二句说“一喻以喻空,空必待此喻”[25],点明诗旨在于“喻空”。梁武帝《十喻诗》亦用以“喻空”,凡俗人世,虚妄如梦,迷乱如幻,须知万法皆空以破幻识真,呈现佛学“色空”世界观。《幻诗》写佛家所谓幻化、虚空及迷乱随“六尘”而起,要“对见不可信,熟视事非真”才可“知幻非幻人”而破幻归真。“六尘”指色尘、声尘、香尘、味尘、触尘、法尘等六境,又作外尘、六贼。这两首诗歌中“三有”“方便”“三毒”“六尘”等术语皆源自《大般涅槃经》等佛经。《大般涅槃经》载:“有诸众生颠倒心,言无佛法僧及正解脱,生死流转犹如幻化,修习是见。以此因缘,轮转三有,久受大苦。若能发心,见于如来常住无变,法僧解脱亦复如是。”[26]又载:“善男子,是经能为行三有者,遇烦恼热而作阴凉,如世间盖遮覆暑热。”[27]《大般涅槃经》载:“六大贼者即外六尘,菩萨摩诃萨观此六尘如六大贼,何以故?能劫一切诸善法故,如六大贼能劫一切人民财宝,是六尘贼亦复如是,能劫一切众生善财。”[28]众生以六识缘、六境而遍污六根,能昏昧真性,故称为尘。此六尘在心之外,故称外尘。此六尘犹如盗贼,能劫夺一切之善法,故称六贼。[29]

《天象论》曰:“四大海之外,有金刚山,一名铁围山,金刚山北,又有黑山,日月循山而转,周回四口,一昼一夜,围绕环匝,于南则见,在北则隐,冬则阳降而下,夏则阳升而高,高则日长,下则日短,寒暑昏明,皆由此作。……北方所以常寒者,日行绕黑山之北,黑山之南,日光常自不照,积阴所聚,熏气远而不及,无冬无夏,所以常寒,故北风则寒,南风则远。一岁之中,则日夏升而冬降,一日一夜,则昼见而夜隐。黑山之峰,正当北南,故夏日虽高而不能逾,至寅而见,至戌而隐,春秋分则居高下之中,朝至金刚山之外,虽与山平,而去山犹远,故为金刚所障,日未能出,须至中然后乃见。”[30]此段关于天象中的日升日落、春夏秋冬之变的解释虽有违自然科学的规律,但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日照山北,山北为阳,山南为阴,反之亦然。文中“铁围山”“黑山”所指分别出自《大楼炭经》和《大般涅槃经》。《大楼炭经》记载:“次有铁围山,长二万四千里,揈其日大城郭之光明,用是故令天下寒为秋冬。”[31]《大般涅槃经》记载:“善男子,如阎浮提,日入之时,众生不见,以黑山障故。而是日性,实无没入,众生不见,生没入想。声闻弟子,亦复如是,为诸烦恼,山所障故,不见我身,以不见故,便于如来,生灭度想。”[32]以日为黑山所障,而日性并无没入之喻说明众生不见我身乃为烦恼所障,我身虽不见实无灭度。

《注解大品经序》中引用《大般涅槃经》之《圣行品》的雪山童子为半偈舍身的典故,可证梁武帝对《大般涅槃经》的熟习。《注解大品经序》曰:“设乃时旷正教,处无法名,犹且苦辛草泽,经历险远,翘心□听,澍意希夷,冀迟玄应,想象空声,轻生以重半偈,卖身以尊一言,甘歃血而不疑,欣出髓而无吝,况复龙宫神珠,宝台金牒,难得之货,难闻之法,遍布塔寺,充□刃目前,岂可不伏心受持,虚怀钻仰,使佛种相续,菩提不断,知恩反复,更无他道。方以雪山,匹以香城,宁得同日语其优劣?率书所得,惧增来过,明达后进,幸依法行。”[33]雪山童子“舍身闻偈”是本生故事中最动人的篇章之一。这个故事歌颂了雪山童子为求法而不惜生命的大无畏品格。这种为追求真理不畏牺牲的精神,是梁武帝大力提倡并用以鼓励大家阅读钻研《大般涅槃经》动力所在。

(二)诗文理趣

梁武帝所言之“理”既指佛学真理,又指涅槃佛性之理,如:

二苦常追随,三毒自烧然。贪痴养忧畏,热恼坐焦煎。

道心理归终,信首故宜先。(《游钟山大爱敬寺诗》)

“道心理归终”之“理”即涅槃之真理,诗人观山水景色而悟得之理。

少时学周孔,弱冠穷六经。孝义连方册,仁恕满丹青。

践言贵去伐,为善存好生。中复观道书,有名与无名。

妙术镂金版,真言隐上清。密行贵阴德,显证表长龄。

晚年开释卷,犹日映众星。苦集始觉知,因果乃方明。

示教惟平等,至理归无生。分别根难一,执着性易惊。

穷源无二圣,测善非三英。大椿径亿尺,小草裁云萌。

大云降大雨,随分各受荣。心相起异解,报应有殊形。

差别岂作意,深浅固物情。(《述三教诗》)

《述三教诗》叙写诗人年少时沉浸儒术,崇周慕孔,深谙“孝义”“仁恕”“去伐”“好生”等儒家教义。中年时候又学道,修习道家的“有”“无”“妙术”“真言”之理。晚年改为信佛,深觉佛法如“日映众星”,超越儒、道。知“苦集”,明“因果”,信“平等”而归于“无生”之理。因而观无生之理以破生灭之烦恼也。“无生”是“涅槃”之意译,涅槃之真理,无生灭,故云无生。最后言三教之根相同,不应该执着于一端,以为三教一体,产生分别之见乃是“心相”而起。这首诗熔铸三教思想于一炉,将梁武帝对三教的信仰以及宗教态度表露无遗。这种将佛语、佛理写入诗文的文学表现形式,扩大了诗歌的表现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