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辩与涅槃佛性

一、论辩与涅槃佛性

大乘涅槃佛性论指的是以“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为根据,证得“常、乐、我、净”最高境界的佛教观。它解决了人人都能成佛的现实问题,只是众生的本有佛性一时被烦恼所遮盖,可以通过修习各种法门及持戒证得佛性,成就无上正觉。

(一)阐述顿悟义

《辨宗论》一文即述道生之论,曰:“释氏之论,圣道虽远,积学能至,累尽鉴生,方应渐悟。孔氏之论,圣道既妙,虽颜殆庶,体无鉴周,理归一极。有新论道士,以为寂鉴微妙,不容阶级,积学无限,何为自绝。今去释氏之渐悟,而取其能至;去孔氏之殆庶,而取其一极。一极异渐悟,能至非殆庶。故理之所去,虽合各取,然其离孔、释远矣。余谓二谈救物之言,道家之唱,得意之说,敢以折中自许。窃谓新论为然,聊答下意,迟有所悟。”[57]佛家之论成佛艰难,但可通过积学努力觉悟成佛,烦恼消除显现佛性。儒家之论成圣微妙,虽有颜回那样的大贤人也称不上圣人,成圣之道很难探究,也许就是直接领悟成圣之理而到达。新论道士即竺道生,他对顿悟的认识即“寂鉴微妙,不容阶级,积学无限,何为自绝”。实相本体是“寂鉴微妙”的,按照渐悟、阶悟的积学方法终不可至佛。谢灵运一方面肯定了知真如实相境地的微妙,一方面折中孔、释之说,认为佛教之“渐悟”和儒家之“殆庶”都应摒弃,各取佛教之“能至”和儒家之“一极”,发挥道生的顿悟成佛说。

谢灵运在《辨宗论》中通过与法勖、僧维三问三答形式阐述对顿悟的理解。

僧维问:承新论,法师以宗极微妙,不容阶级,使夫学者穷有之极,自然之无,有若符契,何须言无也?若资无以尽有者,焉得不谓之渐悟耶?

初答:夫累既未尽,无不可得。尽累之弊,始可得无耳。累尽则无,诚如符契。将除其累,要须傍教。在有之时,学而非悟,悟在有表,托学以至。但阶级教愚之谈,一悟得意之论矣。[58]

僧维意思是既然道生法师认为悟理证体不需要过渡阶段,凡修行者皆可达到顿悟,那还需学习干什么?如果要学习,那就是渐悟而不是顿悟。谢灵运回答说人都有烦恼,要除烦恼需要依靠教化渐学渐修,但那是学习不是真知真悟。只有悟了真谛的空,悟在有表,象外无相,才能得道。

总之,谢灵运不仅赞同和发挥了竺道生的“顿悟”说,而且对儒、佛的折中自许,为晋宋之际儒、佛的调和、合流开拓了新思路,在中国思想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汤用彤先生对《辨宗论》也作出了高度评价,指出:“康乐承生公之说作《辨宗论》,提示当时学说二大传统之不同,而只明心论乃二说之调和。其作用不啻在宣告圣人之可至,而为伊川谓‘学’乃以至圣人学说之先河。则此论在历史上有甚重要之意义盖可知矣。”[59]汤先生肯定了《辨宗论》承道生而来,肯定该论所提示的儒佛两大思想虽不同但殊途同归,心性之学乃二者调和之途径,为北宋二程学说开了先河。

(二)阐述“一阐提成佛”论

前已提到道生提出“一阐提皆得成佛”说时因孤明先发而遭摈遣。其实,“如果我们充分考虑到谢灵运《佛影铭并序》所包含的阐提观念,就会看到道生提出阐提成佛说之前,已有与其相近的观点”[60]。谢灵运《佛影铭并序》的创作时间,汤用彤先生认为是义熙九年(413)末或义熙十年(414)。[61]竺道生提倡一阐提成佛说是在法显六卷本《泥洹经》译出之后和他被摈逐之前,法显本译出时间是义熙十四年(418),道生被摈时间约在元嘉五年、六年(428、429)间。由此可见,谢灵运《佛影铭并序》与道生提倡一阐提成佛说,中间至少相隔十四年到十五年。《佛影铭并序》中包含了阐提思想,序中明确提出:“飞鸮有革音之期,阐提获自拔之路。当相寻于净土,解颜于道场。圣不我欺,致果必报。”[62]铭中则写道:“弱丧之推,阐提之役。反路今睹,发蒙兹觌。式厉厥心,时逝流易。敢铭灵宇,敬告振锡。”[63]谢灵运认为既然存在佛陀以佛影济世度人的灵迹,为什么断善根的一阐提之人不能获救呢?一阐提人通过观佛影可以“获自拔之路”,就像凶恶的飞鸮食桑葚得改恶声,弱丧迷途者知返,阐提人自具佛性亦能成佛。由此看出,谢灵运对一阐提成佛是持肯定的态度。“谢灵运虽然没有像稍后的道生那样直接提出阐提能够成佛的观点,但其间所蕴涵的理路则是相近的。即一阐提并非永断善根,不可救药,而是可以通过一定途径,达到弃恶从善的结果。从二者观点的比观中,我们可以看出道生孤鸣先发提出一阐提可以成佛说,其间或许存在着与谢灵运相似的理路。”[64]

(三)阐述“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义

《答慧琳问》中谢灵运阐述了人人皆有佛性,以及如何成佛的方法:

孔虽曰语上,而云圣无阶级;释维曰一合,而云物有佛性。物有佛性,其道有归,所疑者渐教。圣无阶级,其理可贵,所疑者殆庶。[65]

儒家认为圣道辽远玄妙,要成为圣人不可知。佛教认为有情众生、无情众生皆有佛性,他们的道都归于佛理。此处“物有佛性”的“物”包括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有情众生即人和一切有情识的生物,无情众生包括花草树木、山水泉林等无情识的物体。谢灵运认为一切有情与无情之物皆有佛性,此一观点彻底贯彻了道生的“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佛性论,体现宇宙本体与佛性本体的统一。正是在这种涅槃佛性思想的指导下,谢灵运面对一切自然山水风物时候,就不再将它们看作一个个无生命的客体,而是赋予了它们天然本真的生命,具有人一般的生命本真的自然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