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突围生活的语言,灵魂并不出窍——访彝族诗人赵振王
麦吉木呷 赵振王
麦吉木呷(以下称麦):您什么时候开始写诗或者说开始军旅诗写作的?
赵振王(以下称赵):当兵后的第三年吧,是20世纪80年代初的事了。在连队里天天搞军事训练,练擒拿技术,多少有些枯燥,就寻空写些感受文字,抒发心中——些郁闷和无奈。很多时候,是躲躲藏藏地写的,怕见人。一个小学“本科”文化的小兵,有这样的想法和心理障碍,是正常的,也是可想而知的。
就这样写呗,一直就写到现在了。俗话说得好,不成功则成仁。对于文学的“仁”,我算是基本做到了。
麦:看得出来,您的军旅诗歌创作很有基础,我说得对吗?
赵:起先的作品还不能叫作诗歌,民歌型的文字而已。记得写过一首《大河涨水波漾波》的民歌,反映改革开放后农村面貌的变化,在云南人民广播电台的《今日农村》栏目配乐播出。正是有了这次“发表”行为,才坚定我“写下去”的勇气和信心。起初的作品,多在南涧县广播站播出,经过那位仙女般的播音员的口里播出来,文字就显得更有磁性了。那位播音员后来以看望舅舅顺路为由,把稿费悉数送到我的手中。稿费很低,就两块钱一篇稿子,可是,那是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收获。更何况那稿子经过了播音员的口,那稿费也经过了她的手,意义很不一般。每次望着她在那把小花伞下晃动着的身影,心里就充满一份悸动和希望。不可否认,我的诗歌创作的美,最初来自那把小花伞。
再后来,作品就在新创刊的《人民武警报》《人民公安报》和《大理简讯》上频频发表了。《人武警报》记者柴建国和武警云南总队宣传处的业春剑、刘新春到中队采访指导员杨仕繁,就发现了我这棵“文学苗苗”,很快,在杨指导员出席首届武警部队党代会后不久,我从最基层的中队调入总队机关。寻根问源,除去自己的努力成分,我成长“上蹿”的基础就是我的老指导员。应该说他就是我能够“腾空”的那棵“弯腰树”。之后,又得力于《大理报》(后来改为《大理日报》)“洱海”副刊的张乃光老师,他是一个真性情的爱才之人,我在他那里得到许多的精神支撑。
我的诗歌,能够坚持到现在,与这些人和事都密不可分。部队都是年轻人,爱好写作的人不是小数目。就我当时的小环境而言,就有十几个,可最后坚持文学创作的人,我算是意志最坚强的那个了。
麦:您在写诗的时候感到孤独还是自由?
赵:诗随心动,静与动,因人而异。应该说,写诗的时候我没有感到过孤独。静与孤独,在我的心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地。为什么一定要孤独、愤怒、无聊和深沉才出诗歌呢?我没有这样偏颇的认识。该怎么写还怎么写,有感觉就写,没有感觉就做其他事情,诗歌也不是我唯一的精神奔突途径。我是一个非常平常有限的人,努力写作的诗人,孤独,只是一时的,也不会把孤独演化为孤傲。
麦:如果某个人让您在诗歌中提及某一个人,您会答应吗?
赵:作为一个倔强的人,我不会轻易依从谁的指使,哪怕是善意的驱动。当然,人名与地名一样,是可以入诗的,因为人是驾驭生活的主体。但我要特别强调和说明的是,在这里,我想起去年的一个创作任务,受命为原保山地委书记杨善洲创作一部长诗,不但提及了一个人,而且,从头至尾只为老书记歌吟、刻画和展开。最终以《公仆本色》为题,完成了这部叙事长诗。长诗完成后,《云南日报》《边疆文学》《民族文学》《保山日报》《边防文学》和中国诗歌网、彝学网等近百家媒体节选或全文发表长诗。《丽江日报》《迪庆日报》和《阿佤山》连载了这部长诗。最后,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在建党90周年前夕,作为献礼作品出版发行,在诗歌界引起一定的反响,好评如潮。
麦:希腊诗人埃利蒂斯说:“诗可以改变意识,或者至少可以影响意识。”那么,诗人能改造一个民族吗?
赵:零散地读过埃利蒂斯的一些作品,如《海伦》《英雄挽歌》。但是,却不知“诗可以改变意识,或者至少可以影响意识”的出处。埃利蒂斯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他说这话肯定有自己特有的高度,我等区区小字辈,就不去“钻牛角尖”地解读大家的论断。倒是听说过居住在俄罗斯的民族,在讨饭路上都是朗诵诗歌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诗人和诗歌或许是一般的,可那个民族确实异常优秀。
彝族,是个爱诗的民族,乐观向上,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特质之一。写了这么多年,至于诗与意识的关系,我倒是没有特意去理论过。总觉得,平常地活着、乐观地活着,同时,也是积极向上地活着就行。
麦:多数人称呼您是诗人,您自己喜欢这样称呼吗?
赵:诗人,是我迄今为止最愿意接受的称呼。在喝酒的场合上,多数人戏谑地嘲弄我是“醉人”。单就酒的问题,我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一端杯子,就忘记自己的年龄,似乎都还是而立之年前的岁数,“一饮而尽”的做派和风格总是在餐桌上每每呈现,傲立不倒之态,好像风度得不得了。该忘记自己的时候却使劲惦记着自己,而该记得自己的时候又一根筋地把自己置于脑后。痛饮之后,痛骂并痛恨自己,最终,还是痛饮,彝族的劣根性在我身上体现得很透彻。
其实,诗人与酒并没有多少关系,但是,很多时候,却又显出它们的亲密无间来。有灵感就写,遇着酒就喝,一切顺其自然。
麦:除了诗歌外,还喜欢看些什么书?
赵:传记类的看得多一些。纸质的阅读越来越少了,这是我的悲哀,可我腾不出过多的时间来阅读,世俗的世界在消磨着我坚强的意志力。以今年为例,看常建世的《语言的高处》、杨万荟的《独自等待》、董莅的《遇见》等书主要是为了给他们写序。目前,手中握有一本刘义马的《乡色高黎贡》和张月和的《世守滇西》,还没有完成这两本书的序言写作。彝家兄弟海讯的《海天密语》收到多时,欲写一篇读后感,而至今没有细读和着笔,从内心就感到对不住他。
每当写作成为习惯,或者被动写作时,写作就被赋予了哀婉的色彩。当然,压力就是动力,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文学创作。
麦:您对著名彝族诗人吉狄马加的作品有什么看法?
赵:在文学领域,他属于彝族作家的领袖,彝族诗人的旗帜。而在政坛上,他同样属于彝族的一面大旗。对于他的作品,我只有躬身而虔诚地阅读,并在合适的场合大声地朗诵,让吉狄马加诗歌的文化、历史和族别元素更广泛地流传。我不是评论家,说不出什么看法。吉狄马加说过一句话:诗歌,是我永远的归宿。做人、作诗能够到这个点上,我觉得够了,哪还敢妄加评论呢。他还说过:诗人往往最关注人类命运,政治家也需要关注人民福祉;好的政治家和好的诗人,都应该对这个时代充满着责任。我从内心里十分景仰这位“好的政治家”和“好的诗人”。
麦:聂鲁达在诗集《地球上居所》中谈到诗歌时说:“诗歌不会帮助人们活下去,而会帮助人们死去。”人们的死不需要帮助的,如果真的帮助死去,为何有人还写诗?
赵:我属于随心而写的那种类型,很少在意别人怎么说。只是想,不论诗人来自哪个国度,知名大家还是无名小卒,写就是写呗,要死要活的就太纠结了。
麦:有没有想过要写彝族英雄史诗《支格阿龙》式的作品?
赵:因为功底浅薄,至今没有产生过写彝族英雄史诗《支格阿龙》式的作品的想法。不过,去年末,受命创作了一部叙事体长诗《公仆本色》。这部长诗是为原保山地委书记杨善洲创作的,诗歌的艺术价值暂且不论,弥补了保山历史上没有叙事长诗的空白。
这部作品的创作,对我也是一次空前考验。能够为杨善洲这样60年坚守的共产党员创作长诗,我从内心感到踏实。作品公开发表后,仁兄董保延为《公仆本色》写了一篇题为《走向崇高——评长篇叙事诗〈公仆本色〉》的评论,客观、公正地对这部叙事长诗做了一个定位,也给了很中肯的评价。
麦:关于诗歌方面,您目前最关心的是什么?
赵:可读性。可读性又包含两个层面的意思:一是来自语言本身的,干净、纯洁,具有穿透力;二是诗歌所反映的生活内容。过于趋向于内心的诗歌我是不屑一顾的,当然,也绝不反对诗人们在多个层面上进行探索。
麦:您的诗歌本质特点和彝族或者军人的本质特点是否完全一致?
赵:很难做到“完全一致”,不单是我自己,其他诗人也很难做到“完全一致”。今年第二期的《乌蒙山》杂志推出全国彝族作家专号,这个事件与你的提问好像不着边,我却有意说给大家听听,一个县区级的文联却关注跨县跨省的彝族文学创作的队伍、作品和成果,体现了彝族包容世界的胸怀。至少,让我感动了。选了我的作品,并配了照片和简历,我都不知道,等我弄清楚真相时,已经是成书在手。
麦:聂鲁达说:“一去不复回的诗人是世界主义者;而世界主义不是真正的人,只是行将熄灭的火光的闪现。”您赞同吗?
赵:我的阅读很有限,却喜欢聂鲁达的诗歌,如《爱情太短,遗忘太长》,今夜我可以写出最伤心的诗,比如写下“夜空布满了星辰,发蓝的群星在远方抖颤”。夜间的风在空中盘旋,歌唱。今夜我可以写出最伤心的诗。我爱过她,有时她也爱过我……
喜欢聂鲁达的诗歌,不等于赞同他的诗观。
我崇尚诗歌中纯洁的爱情。
麦:在您的世界里,诗歌和生活联系得很密切,对不对?
赵:那是肯定的,我的诗歌抒情物,一般都是有具体指向的,在鲜明的意象驱使下才能够写好文字,我不会或者缺乏所谓的空灵文字的内心表达。诸如发在《十月》的《人在军旅》《知音相随》可以为证。离开部队四年时间,我有《红十之上》《公仆本色》两部诗集面世,《红土之上》里的诗作,基本上都是写与水电职工有关的发动机、水轮机,光明、光芒这些具有明显特征的意象。
我曾自豪地说:我完成了和平事业向光明事业的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