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血液里的军魂——诗集《口令之上》解读
陈洪金
彝族诗人赵振王是我仰慕已久的云南诗人。他曾经在我居住的丽江工作过,几次在电话里通过话,说是想见上一面,聊聊彼此热爱着的诗歌。但是因为我一直居住在我始终没有离开过的小城里,忙着年复一年地写办公室里的公文,而他在距离小城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带着他的士兵兄弟们,在军号声中闻鸡起舞,直到他离开,到另外一个地方任职,我们也没能碰到一起。倒是他到边地文化名城保山去了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去那里的翡翠之城腾冲采风,便早早地联系他,才见到了这位身材瘦高、面色微黑的军旅诗人赵振王。心灵之交的好友相见,他赠予我刚出版的诗集《口令之上》,这样的见面之礼正合我意也。
见面之前,得知他在云南省作协换届选举中出任省作协理事,彼此都认为那是身外之物,如果是荣誉,那也是因为他的诗歌作品被认可。因此在短暂的谋面时,谈得更多的还是诗歌。在宾馆里,简单地聊着,对赵振王的诗歌有了一些粗浅的了解。返回小城后,连续几天品读这本沉甸甸的诗集《口令之上》,仿佛是享受了他亲手调制的“赵氏诗歌大餐”,算是真正了解了他的诗歌和他的心灵世界。
军旅诗歌在中国诗歌的历史长河中源远流长,长期以来一直在我们的视野里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比如《尚书》里有《牧誓》,《诗经》里有《击鼓》《扬之水》《清人》,《楚辞》里有《国殇》等众多描写军旅生活的诗篇。唐宋以后,边塞诗更是将军旅诗歌发扬光大,王之涣、王昌龄、高适、岑参等人创作的军旅诗,使中国古典军旅诗歌达到了一个高度。新时期以来,在现代诗创作中,公刘、李瑛、周涛、王久辛等人,也创作出了大量的优秀作品。就是与赵振王同时代的军旅诗人中,也可以列出诸如王族、石一龙、杨献平、周承强、温青、刘笑伟、徐岩等一长串名单。问题就在于,这么多的军旅诗人,在自己的创作中体现的都是军旅生活,这也就在无形中形成了一种诗歌层面上诗歌创作的“沙场秋点兵”,手段的高低一经比较,结果就水落石出了。随之而来的下一个问题是:与前贤同辈们的作品放在一起,赵振王的作品经得起这样的比较与挑战吗?
赵振王是个聪明人,在他创作的诗歌里,放下牧鞭就进入军营的他,没有把自己的笔触指向深奥的文化层面上去演绎自己的诗歌理念,也没有硬着头皮去摆弄迷离的诗歌创作技巧。但是,他始终抓住了自己身边的事,自己熟悉的人,自己倾心的人文背景。在他的诗集《口令之上》里,我们看到了三个隐藏在他的诗歌作品里的基准点:衣胞之地云南、红军长征经过的云南、中国远征军浴血奋战过的云南。基于这样的理解,赵振王写下了《红军走过云南》。在这首诗里,赵振王以毛泽东著名的《长征》为叙述基础,撷取了在长征中决定红军生死存亡的遵义、吴起镇、赤水河等地名及其重大军事意义作为表述对象,同时表达了自己作为一个云南彝族军人的情感,因此,他对“乌蒙磅礴走泥丸”及“金沙水拍云崖暖”进行了放大和凸显,从而体现了赵振王作为云南军人对长征的情有独钟。相比之下,长诗《金沙水拍,红军留在南高原的枪声和气息》,则是对《红军走过云南》的展开与深入。红军长征最初从滇东北的扎西进入云南,最后从滇西北丽江的石鼓北上出滇,赵振王取其两个端点,分《扎西会议之后,红军越过柯渡涉江北上》和《玉龙雪山笑迎红军,穿越丽江古城直奔甘孜》,历数红军在云南发生的种种艰难险阻和高瞻远瞩。与此同时,他把红军在云南的军事策略、伟人气质以及诗人自己在现实中的军旅生活感悟融合在一起,从而避免因类似的题材而经常出现的雷同、僵化、生硬、概念化的误区,进一步体现出了赵振王对待历史军事题材的个性化。
《组诗腾冲》里,赵振王有一首很能够体现他独具匠心的诗——《人物篇·张问德》。张问德作为日寇入侵腾冲后的抗日县长,写下了闻名中外的《答田岛书》,体现了一个中国人面对强敌入侵时的气节。赵振王作为一名军人,其驻地就在距腾冲不远的保山,这首诗体现了对一个抗日英雄的敬仰,同时也体现了自己的一种价值认同。如果说,《人物篇·张问德》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血气主张,而组诗《中国滇西,抗日战争形态中的军人及其战争》则是直接把视角指向半个世纪以前那场发生在滇缅大地上的浴血奋战。新时期的云南军人,在其军旅生涯中,必然与中国远征军出国作战这一历史印迹遭遇,而对于军旅诗人赵振王来说,更是具有特别的意义。因此,在《阅读中国远征军》里,他把重点放在对这场战争的正义、艰辛与牺牲精神的理解上,力求做到历史事件与个人追求的统一;《远看戴安澜》则从个体观察的角度,通过对中国远征军将领戴安澜的讴歌与颂扬,挖掘与展示了诗人心目中军人风骨的理想状态;《触摸滇缅公路》在前二者的基础上,对这场战争的意义进行了放大观察,进行了宏观审视,从民族精神的角度,从国际主义的角度,立足于人民群众对生命和生活的热爱,立足于国际反法西斯战线对和平的向往,对中国远征军血战滇缅热土的历史进行了总体关注与审视。值得一提的是,就目前的军旅诗歌来看,很少有人用诗歌的形式,对中国远征军这一历史史实进行深度的思考与阐述。赵振王作为一个云南军旅诗人,云南的这片热土选择了他,他也选择了这片热土,从而促成了他以诗人的视角,对此做出了颇有成效的诗歌演绎。这一题材对于赵振王来说,是一个取之不竭的富矿,相信他还会有更引人注目的作为。
用诗歌的形式抒写现实生活中的军人生活和军人精神,是军旅诗人肩负的责任和义务。只有热爱军营生活、关注军人情操、雕塑军人形象的诗人,才是合格的军旅诗人。于此,赵振王可以算是一个细心而富有观察力和想象力的诗人,他善于抓住军营里的各种细节,构建一个艺术化与生活化相交织的军营形象。在《路过木康》里,他通过2006年春节前夕,胡锦涛总书记与木康边防检查站官兵直接对话的电视直播,从一群边防武警与国家领导人之间的“无间隙沟通”,以细部刻画的方式,表现了边防军人保家卫国凝重的责任感和国家领导人对共和国血肉长城的高度重视。《刚到保山》是一组很有特色的组诗,通过那些短小的句子,诗人敞开内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表达了一个军人到达一个全新的驻地之后的某种温柔的、不会轻易向人展示的情愫。《元谋人的衣胎之地》《我的高黎贡》这两首诗,赵振王通过元谋人、高黎贡山两个在云南颇具代表性的意象,进行个性化的延伸与扩充,抒发的是诗人的母土情怀,是一个云南诗人对云南的物象化的感恩与赞美。由此,赵振王的诗歌视野渐渐地超越了军营,抵达他生长并且热爱着的母土,从而也使他的诗歌叙述具备了大地意义上的终极关怀。
军人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军人的内心世界里到底存放着什么,这是很多人长期以来一直想探究的领域。长期以来,军旅诗歌的基准点始终是放在军人与外部客观世界的互动与认知的基础上,它们在很大程度上把军人与国家、民族、战争、边关、责任联系在一起,从而塑造了外向型的、物化了的军旅诗歌。但是,在赵振王的诗歌里,他的很多诗篇,却从另一个角度向我们展示了军人在大千世界里的七情六欲。在《边看电视,边写诗》里,他再现了一个军旅诗人的日常生活,与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他也关注家乡、爱情、泸沽湖、黄梅戏、数码相机。在《行走故乡》里,他想起了童年和儿时的梦,看到了油菜花和小毛驴。在《握别顺城街》里,通过一条老街的变迁,引发了他对历史洗涤中的现实生活的淡淡忧思。《随意地呼吸》《半路捡起的碎片》《有一年七月》等诗篇里,赵振王更是写得很随意,把生活里的瞬间感悟信手拈来,进行信马由缰的思考与阐述,从而体现了诗人对生活细节的某种敏感。阅读这些轻灵精巧的诗句,我们却可以从一个侧面发现,军旅诗人也是感情丰富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在纷繁复杂的现实生活中,他们也有温情、柔软的一面,也会在生活中露出会心的一笑,也会在静夜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同时也对宁静淡泊的生活有着向往与留念。为此,可以说,《口令之上》这本诗集,满足了我们对军人生活的某种控制与窥视,它告诉我们,军人的内心世界,其实也是五颜六色的,既有金戈铁马,也有鸟语花香。
军人背对我们渐渐远去,远处是神秘的风雨边关。军旅诗人转过身来,眼前却是声情并茂的笑容。《口令之上》告诉我们的就是这样一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