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饰文化深处蕴含的文学价值——罗金荣《昌宁苗族服饰》读后
读罗金荣新著《昌宁苗族服饰》一书(云南民族出版社2011年版)之前,他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篇题为《巍巍松山》(载《龙陵文化》)的散文,我认为,他至少写出了远征军的精、滇西抗日军民的气和松山的神,是迄今为止描写血色松山的一篇散文佳作,至今无几人能够轻易超越。
罗金荣开篇写道:
立体的影子,是英雄的身躯;漫坡的沟壑,是天地的歌谣。走近松山,就走近了血肉纠缠的筋脉,走近了必须用海拔2000余米的高度仰望中华民族的浩然之气。“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当天空高举着阳光格外分明,战争用一座山把一个民族凸显得棱角分明,用一座山把这个民族的精神凸显得实实在在。云海苍苍,江水泱泱,一座山把一个民族彰显得高与天齐,使我们找到了接近这个民族一种精神的高度和途径。松山之上,奇峰突起,岚气丛生,我看到一种巨大的光芒照耀,一种豪气或远或近或大或小地凝结在山上,成为雕塑,洞穿寰宇。我看到了那个风雨如磐的年代,那群顶着土、踩着土、立于土的中国远征军在松涛之间直入云天,成为一条民族的脊梁将我们引向更为宽广的天地。
读后为之一振,作为抗战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文学作品一直承载着自己应有的责任。尽管这篇近万字的散文在书写过程中“引用”的成分稍微多了一些,却依然不失为一篇好作品。当时,我就积极地建议时任昌宁县文联主席的杨荟能为其举办一个作品研讨会,为这篇散文进一步诊断、把脉,修改后推荐给《十月》或《人民文学》杂志,此事因一些主客观的限制被耽搁下来了。至今想来,没能够落实这件作品推介的事,心存遗憾。
保山本土作家需要推介的不止罗金荣一位,有的作家已经达到一定的高度,其作品也具有一定的力度,但在“走出去”的途径上存在“肠梗阻”,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诸如,鲁迅文学院举办高研班已经有十多年了,却一直没有保山作家参加培训,就连2011年在近在咫尺的大理举办的鲁迅文学院“西南班”也没保山的名额。保山文学怎么了?是故步自封,还是被人藐视?或缺乏必要的社会力量帮助和人文关怀?我没能力追究,只剩下设问的份。
读到《昌宁苗族服饰》一书时,为这本学术论著的厚重分量,感到由衷欣慰,同时,又觉得汗颜,作为地地道道的苗族女婿,原来自己对苗族的风土人情了解得少之又少,真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2007年初秋,通过作者的努力,昌宁苗族服饰已被国务院列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我受邀参加了由昌宁县耇街彝族苗族乡举办的首届苗族花山狂欢节,同行的文友有苏加祥、杨镐、杨佳富和斯那拉姆等。花山节的文艺晚会就是罗金荣创作的大型舞蹈史诗《苗岭天风》,剧中全面展示了昌宁苗族 “十八件套”服饰,我们都惊叹不已。看后方知“五色衣饰”的深处,居然暗藏着悠久的历史渊源。之后,著名导演吴一弓到耇街考察,初拟作为电影推出这套衣服。这套长期深藏于澜沧江畔的苗族服饰通过不同层面的有心人的极力推荐,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强烈的冲击力。
这本四十一万字、图文并茂的《昌宁苗族服饰》论著摆在读者面前,我的感受是书有多厚,心血就有多浓,精神分量就有多重。衣服,可以传代地缝制,衣服上的鲜艳色彩还可以不断地在这个过程中得以丰富,可那些民歌、古歌,如果不及时用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遗失、失传的危机随时随地存在着。在此,暂且不论金荣十多年扎根苗山,五易其稿倾注心血方成就了这本论著的艰辛,以及他对苗族文化的最新贡献,就单一地对论著中的“古歌”部分做一些肤浅解读。
没有文字记录的苗族在聚居区普遍流传着一种以创世为主体内容的诗体神话,俗称“古歌”或“古歌古词”。口传的民间文学作品《苗族古歌》,就属于在国内流传下来的创世史诗,也是集苗族历史、伦理、民俗、服饰、建筑、气候等于一体的一部百科全书。金荣的睿智就在于在全面展示苗族服饰的同时,有机地把在采访中收集到的古歌作为部分章节的“压轴戏”,很好地呈现给读者,使之得以传承。这些古歌却不是《苗族古歌》的简单翻版或摘录,是属于基本完成迁徙过程后在滇西地区居住下来的苗族原汁原味的口传文学,是苗族文化扎根于澜沧江畔,民族文化基因和滇西一方沃土水乳交融、天地人和的产物。
苗族古歌的内容包罗万象,从宇宙的诞生、人类和物种的起源、开天辟地、初民时期的滔天洪水,到苗族的大迁徙、苗族的古代社会制度和日常生产生活,是苗族古代神话的总汇。苗族的古歌是这个民族的心灵记忆。在我的家乡滇西大地,因为语言交流不畅的缘故,我对如此具有史学、民族学、哲学、人类学等多方面价值的苗族古歌,却似乎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直到读了金荣的论著,才如梦方醒,从而弄清了苗族古歌是苗族流传最久的,也是最完整的史诗。
其实,古歌保存着完整的苗族传统文化体系,表现了万物有灵、生命神圣、众生平等、人与自然共存共荣、和谐发展的哲学思想,与苗族民众的生产、生活和思想感情密切相关。是作为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传承文化的重要手段之一。据了解,传承古歌的方式比较严谨,有祖先传授、家庭传授、师徒传授、自学等几种。演唱古歌时有较严格的禁忌,一般都是在祭祖、婚丧、亲友聚会和节庆等重大场合时演唱,演唱者多为中老年人、巫师、歌手等。演唱时,分客主双方对坐,采用盘歌形式问答,一唱就是几天几夜甚至十天半月,调子雄壮而苍凉,余韵缭绕。古歌还是苗族生活场景的叙述,如《绑腿》:
芳草有情皆碍路,泣云无处不遮途,
苗家迁徙五千年,山牵别离水咽哭。
四十九弯路途遥,八十一水流何处,
道尽安居是何年,一条绑腿绑前路。
这些古歌,是一首首完整的绝句,遣词严谨,对仗工整,平仄和韵,注重韵脚的整齐。也有句式不整齐的古歌,但是,一般都比较押韵。如《太阳月亮》:
天上那只玉鸟呀,为什么将火把衔在嘴丫,
烧出了彩虹,烧出了彩霞,
烧出了遍地的庄稼,烧出了满野的山花……
也有不押韵的古歌,却充满无限的诗意,如《针线》:
孩子么,天空无边刺绣就无边,
天空能容纳什么,针线就能容纳什么……
细细品味,就读得出苗族文化与中华文化一脉相承的血肉关系,为丰富、发展中华文化起到极好的补充作用。
苗族服饰的最基本原料就是麻,由麻到麻布,再到绚丽五彩的服饰,从种麻、育麻到收麻、洗麻等整个过程,都在民歌、古歌中所表现、叙述和再现。我觉得身边没有哪个民族,可以这样具有文学价值地记述自己的所有生活行为,这不得不吸引读者浓郁的阅读兴趣。
迁徙的过程,就是苗族的一本完整历史,在古歌《迁徙》里被唱得凄婉动情、磅礴大气:
迁歌一曲月如霜,候鸟尽处九天寒,
故乡冬夜哭千里,无尽长路转凄凉。
波动石摇渡千河,竹舟泛月惊涛转,
何人不起故园情,梦中深处黄河长。
…………
由于篇幅所限,对《昌宁苗族服饰》的研读还很粗浅,觉得这是一本值得从不同层面进行分析和鉴赏的论著,我不能触及的领域只有留给其他读者继续评判。正如《云南民族》杂志执行主编石玉麟先生在该书序言里所说:“一本倾注十年心血的论著,一颗高原儿女对文化遗产的拳拳之心。”其实,金荣为这本论著所付出的又何止是简单的十年心血呢。民族文化需要一代代专家学者默默无闻地耕耘和奉献。金荣作为一个汉民族的专家和学者,在此,我代表苗族父老乡亲和兄弟姐妹们感激他为苗族留下这么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这么一部值得收藏和推广的有关苗族服饰文化的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