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序

元代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很重要的朝代。有元一代的历史,对于促进中国这个多民族国家的发展,对于祖国辽阔疆域的奠定,对于中国各民族物质和精神文明的交流和进步,对于中外物质、精神文明的交流和进步,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对元代历史的接触,是五、六十年前在北京大学读书时开始的,但是对元代历史有一个比较正确的认识,那还是解放以后的事。

先从我国最早的元史著作——《元史》这部书谈起。此书从明初修成后,封建史学家对它的批评一直很多:有的从修辞用字上进行批评,说某些志传充满案牍志铭之文而不加剪裁芟刈;有的对纪、志、传三者分量的多寡加以批评,认为《元史》二百一十卷,纪、志先去其百,太无节度;有的批评《元史》志、表、传的编纂排列不合前史遗规;还有的批评它缺漏太多,宰相立传的不及半数,等等。因此,近三百年来从事重修元史的不下五、六家之多。

鸦片战争后,中国进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人对了解西方日益迫切。于是西方史地著作译成中文的逐渐增多,我国史学家的眼界日益开阔,开始感到元代幅员辽阔,而汉文著作颇有局限,要了解元代中国的全貌,必须从西方史料中寻求补充。人们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批评明人修《元史》的疏略上,而是开始注意搜集西方史料。可是当时那些有志于重修元史的学者,虽知西方有关于元朝历史的记载,却大都无门径可寻,他们所读的西方史地著作,多是通俗读物,没有什么史料价值。至清末洪文卿出使俄国,正值拉施都丁《史集》一部分俄译本问世,他请人帮助,节译其中的成吉思汗传及其它一些域外材料,纂成《元史译文证补》,中国学者始知国外还有如此丰富的元史史料,扩大了元史研究的领域,中国的元史研究也开始进入了一个新时代。接着屠敬山著《蒙兀儿史记》、柯凤孙著《新元史》,都利用了一些西人所译元代史料和著作。可惜,这些老前辈为时代所限,对穆斯林史料不甚熟悉,本人又不能直接阅读西人论述,所用外国材料全是从欧洲译本重译的穆斯林史料。早期欧洲蒙古史学家,多不懂汉文,不能互相比勘,译音用字规律不严,人名地名随意译读,根据这种水平不高的西方译本请人译成汉文,自然是错上加错,结果贻误了我们的老前辈。

二十年代时我在北京大学读书,有几位师长常常指导我去读一些外国东方学家的著作,我渐渐从他们的治学方法中扩大了自己的视野,对我国西北舆地之学兴趣越来越浓厚。于是我就进一步注意这方面的中外著作,逐步得出了这样的印象:嘉道以后,我国学者在西北舆地之学方面的成就是很高的,可是由于受时代的拘限,没能进一步利用新材料,采取新方法,出现了停滞不进的状况,生命力就渐渐丧失了。例如清末西北舆地学家在古代译名的审音勘同问题上,常用音差、音转、音讹、急读来解决问题,读起来叫人产生雾里观花、牵强附会之感,不能令人信服;西方有成就的学者则别开蹊径,用汉语古音与民族语言或异国语言互相比对,进行解说,简单明了,耳目一新,另是一种境界。因此,我就遵照师长们的教导,开始从事当日所谓不中不西之学了。

一九三六年回国后不久,“七七事变”就爆发了。我携眷避兵西南。初在昆明,尚有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藏书可读;继到成都,我所需要读的书就不容易借到了;及再迁重庆,读书更加困难。整个抗战期间,只好有什么书读什么书,随读随作札记,当日率尔操觚之作,都是空袭警报间歇之际整理而成的,既没有作研究工作的条件,又没有推敲字句的功夫,因此,误谬难免,浅陋之处更多。抗战结束,随校迁回南京后,课务繁忙,就无暇执笔了。

解放后,我自感宛若进入了另一世界,一切新鲜,一切令人鼓舞。为了适应新时代的需要,我不仅要学会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去研究元代历史,而且要使元史研究能为祖国的文化建设服务。所以,解放后发表的若干篇文章,只能算是重新学习的一些心得体会。

古人刊行所著书,以求他人的指正,谓之问世。我的旧作,虽然只可覆瓿,但渴求同好批评指正之心,则甚强烈。别人提出意见,是提高自己的绝好机会,所以不揣谫陋,接受朋友们的鼓励,校订旧作若干篇,辑为此集,如能得到读者的指教与匡正,那就如愿以偿,不胜欣幸之至了。

一九八二年三月二十四日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