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显然,元代的“诈马”这个词,无论用蒙古语和汉语都是解释不通的。那么,它是来自哪一种语言的呢?我们不妨根据周伯琦的记载:诈马宴是质孙宴的俗称,来研究一下有关质孙宴的资料,看看能否找到正确的答案。
质孙宴的标帜就是预宴者必须穿戴质孙服,换言之,只有得到皇帝赏赐质孙服的人,才有参加这种宴会的资格。《元史·舆服志》关于质孙服有详细记载。天子的质孙服,冬季穿的有十一等,夏季穿的十五等;百官的质孙服,冬季九等,夏季十四等。以上各种质孙服中,用“纳石失”(金锦)制成的占很大比例。纳石失就是波斯字nasīch的译名,指一种绣金锦缎。[7]据术外尼记载,成吉思汗西征以前,有一个花剌子模商队运了许多金锦、布匹到蒙古贩卖,为首的富商索价太高,每匹金锦要三个金巴里失(锭),而其本钱才花十到二十底纳儿[8],成吉思汗大怒,命人将库中所存的此类金锦拿给这个商人看,表示这种物品对他来说并不新奇。[9]这说明,很早就有回回商人将中亚出产的金锦运销到蒙古了。蒙古征服河中地区时,俘虏了很多撒马耳干、不花剌等城的织金工匠,后来将这些人迁到弘州、荨麻林等处,设立工局,专门织造纳石失锦缎。[10]蒙古统治者非常喜爱这种中亚织物,除制造质孙衣外,还用它来装饰车、马、玉玺绶带等,对有功的臣僚也常常赏赐纳石失缎匹,以示荣宠。
天子质孙服中,还有一种青速夫金丝阑子,“速夫,回回毛布之精者也。”(《舆服志》)这也是一个波斯字。suf,意为羊毛织品,长毛呢。
所谓质孙服,是衣、帽、腰带配套的。史料中常常提到,质孙衣、帽、腰带上都装饰有珠翠宝石。虞集在《曹南王勋德碑》中说:“只孙者,贵臣见飨于天子则服之,今所赐绛衣也,贯大珠以饰其肩背间,膺首服亦如之。”(《道园学古录》卷二四)《舆服志》所载天子夏季质孙衣有“答纳都纳石失(原注:缀大珠于金锦)”,“大红珠宝里红毛子答纳”等,答纳即波斯语dāna,意为“珍珠”。质孙帽有“黄牙忽宝贝珠子带后檐帽”,牙忽也是波斯语yāqūt,此言红“宝石”。这些珍珠宝石多是回回商人从中亚贩运来,“献”给或卖给元朝皇帝和将相大臣,索取远远超过其原值的酬价。元成宗大德年间,有西域商人以“押忽大珠”(押忽即上述“牙忽”之异译)进售,其价竟达六十万锭。[11]元朝皇帝不顾人民死活,用搜括来的民脂民膏购买珠宝装饰质孙服,宴飨娱乐,虚耗国库,所谓“富称塞北”,大概就是指这种穷极奢华的勾当。
如上所述,质孙服的衣料是回回地面工人织造的,镶缀只孙服上的宝石明珠是回回商人贩运来的。这些人当然用他们自己的语言称呼这种衣料和珍宝,那末元朝统治者承用回回名称称呼这些外来品,不也和今日我们用维尼纶、布拉吉等外国词汇称呼某种衣料或衣服相同么?“诈马”一名是否也出于波斯语呢?拉施都丁书的一处记载恰好证实了我的设想。《史集》记载窝阔台合罕的“训言”中有一段说:“一天,他看到一个印度妇人背着一个孩子,就命令赐给她五个巴里失。官员扣留了一个巴里失,只给她四个。她向该官员提出抗辩,合罕问:这个妇人在说什么?官员报告说,她在倾诉她有一家子人。合罕走进仓库,叫那个妇人来,命她尽其所能地拿取各类服装。于是她像一个健壮男人所能做到的那样,拿去了很多纳石失衣。”[12]在波斯原文中,纳石失衣就写作jāmahayi nasich(纳石失的诈马)。[13]波斯文jāmah,意即“外衣”、“衣服”。虞集《曹南王勋德碑》记载,阿剌罕及其子也速迭儿多次受赐“金织文衣”,天历二年(一三二九年),也速迭儿平定王禅叛乱有功,元文宗“赐以只孙宴服,……付以纳赤思衣七袭。纳赤思者,缕皮傅金为织文者也。”虞集将金织文衣、只孙宴服和纳赤思衣分而为三,其实金织文衣即纳赤思衣(纳石失衣),也就是只孙宴服。《舆服志》百官质孙服中有“大红纳石失”、“素纳石失”、“聚线宝里纳石失”等种就是很好的证明。
根据以上分析,我认为“诈马”一词应来源于波斯语jāmah——衣。上面说过,质孙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预宴者必须穿戴御赐的质孙服,且以衣服的华丽相炫耀,因此,人们把它称为“诈马宴”(衣宴),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实上,“质孙”(颜色)和“诈马”(衣服)指的本是同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