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十三翼考

成吉思汗十三翼考

《圣武亲征录》云：

上（成吉思汗）麾下搠只塔儿马剌（Jūchī Tarmalah，此据《史集·成吉思汗传》波斯文原文转写，下同）别居萨里川（Sārī Kahari），札答阑氏（Jadaran）札木合（Jāmūqah Sachan）部人秃台察儿（Tūqūcār）[1]居玉律哥泉（Ūlāgāi Būlāq），举众来萨里河，掠搠只牧马，搠只麾左右匿马群中，射杀之。札木合以为隙，遂与泰赤乌（Tāījīūt）、亦乞剌思（kīrās）、兀鲁吾（Ūrūt）、那也勤（Nōyāqīn）、八鲁剌思（Barūlās）、霸邻（Bārīn）诸部合谋，以众三万来战。上时驻军答兰版朱思之野（Tālān Bāljūs），亦乞剌部人捏群（Nakūn）之子孛徒（Bōtūn）先在麾下，至是自曲邻居山（Kūlū）遣卜栾台、慕哥（《史集》作Mulqah及Tūtāq，即《元史》卷一一八《孛秃传》之磨里秃秃，《秘史》一二九节之木勒客·脱塔黑，惟《史集》为二人，且无卜栾台〔Borōldāī〕）二人逾阿剌乌（Ālāūt）、秃剌乌（Tūrāūt）二山来告变。上集诸部戒严，凡十有三翼……军成，大战答兰版朱思之野，札木合败走。

此答兰版朱思一役之轮廓也。是役为成吉思汗大规模战争之第一次，《史集·部族志》称之曰“泰赤乌之战”。参与此次战役之双方部族及将领大抵不出朵儿勒斤（Derlegin）及尼伦（Nirun）两派之外，故《史集·部族志》于叙述参与此战之两派部族时，必称之曰某族为泰赤兀之同盟，某族为成吉思汗之同盟。其参加成吉思汗方面之部族及人物，自洪文卿《元史译文证补》出版后，柯凤孙、屠敬山、王静安诸前辈，均有所考证，惟洪氏尝改原音及原文，错误实多；柯氏恪从洪译；屠氏于每翼置一统帅，殊非信史；王氏谨严，所得宜多，惜为洪译所误，致使毫无问题之人名、部族名，亦随诸人陷入泥淖，至可惜也。兹步诸家之后，以从事孛儿只斤（Borjiqin）氏初期史迹之探讨，于往昔所聚讼莫决之点，多可求得解答，惟此乃机会使然，非予之不学，反能有愈前修也。

按《史集·成吉思汗传》与《亲征录》二书之前半部，大抵代表《元朝秘史》外之另一种蒙古传说，二书内容仅有详略之别，而无次序先后之异，惟《录》文讹误，几不可读，自钱大昕以来，学者虽不断校订，然舛错之处，仍所在皆是。《史集》之在波斯，其芜乱难读之情况，亦正与其东方兄弟（《亲征录》）等，故近世蒙古史家纵兼用中国史料与回教国史料写史或修订元代史，而乖谬讹误依然不可指数也。盖蒙古史基本史料之误谬不去，蒙古史之研究，即无从进步。正误之法则惟有用中文史料与回教国史料直接互校，不然，就回教国史料言，人地名如有讹误，或不著音点，即回教国人，亦不能定其音读。其著音点者，又甚易误置；即无误置，因不著元音，亦往往不能决定其读法，或竟致误读，此稍读波斯、大食之蒙古史料者所周知之困难也。就中国史料言，其讹误无从厘订，与回教国材料正同，至于过去中国学者所凭借之外国材料，又多为片断或删节之重译，西方学者如误（人地名译写讹误尤多），中国学者自无法不误，奉讹误为新史料，此柯、屠诸家以来所以往往将《元史》部族名、人名等等愈改愈远事实也。

今吾人研究成吉思汗十三翼，即用直接互校之法，所据之本，《亲征录》用王国维校注本，波斯文《史集》用俄国贝勒津（Berezin）刊本，载《俄罗斯帝国考古学会东方部丛刊》第十三册，第一五一至一五五页。《录》文既可订正《史集》之误，《史集》亦可订正《录》文之误，彼此比对，往往真伪立辨。数十年来治《元史》者聚讼之问题，常可决定于俄顷。校仇之乐，殆无过于此者。至于人名地名一经勘同，其人其地在蒙古史上之价值，即顿然改观，此诚治《元史》者基本之工作，吾人所当及早从事者也。其目前未能勘同者，仍阙疑。

关于十三翼文字，先列《亲征录》，次《史集》波斯文转写，再次译文，最后洪译。

第一翼：

《圣武亲征录》：月伦太后及上昆弟为一翼。

（按，《圣武亲征录》著录不足十三翼之数，诸翼次第亦不明确。本文按《史集》著录之十三翼次第，与《亲征录》相应之文字，互相比勘，逐一考订。）

《史集》波斯文原文：（略）。〔补记，本文在一九四〇年《中国文化研究所集刊》第一卷上发表时，每翼之下录有《史集》波斯文原文及拉丁字母译写。现为排印方便起见，将波斯原文删去，仅存拉丁字母译写。以下不再说明。〕

《史集》波斯文转写（以下简称《史集》）：Avval mādar i Chīngīz Khan Ūālūn Ika aqvām va atbā‘va khveshān va oghlānān urdu va khadam va kasānī kih bi—vai mukhsusva mansūb budeh and‘ala’’l-infirād

汉译：第一〔翼〕　成吉思汗母月伦额客，族人、从人、亲属、宫帐之仆从，及各别与特属于彼之人。

《元史译文证补》重译之文（以下简称洪译）：第一翼为谔伦额格并其族斡勒忽阑人（即斡勒忽讷之变文）。

〔补记，本文初次发表时录有《蒙兀儿史记》及《新元史》修改洪译十三翼之文，今从略。以下不再说明。〕

月伦太后，《秘史》五十五节作诃额伦·兀真（Hö'elün U-jin）。六十一节作诃额伦·额客（Eke），蒙德合壁《蒙古源流》作Ögelen Eke。施密德（I.J.Schmidt）注云，Ögelen或Öhlen Eke意为“云彩母亲”[2]。Ūālūn为Hö'elün之波斯文译写。Ika乃突厥语eke之波斯文译写，译言大姐，蒙古语为母亲。ujin为汉语夫人之蒙语译音。

突厥语oghul，元代音译为斡兀立，意为男孩、男仆从。其复数形式为oghlan。波斯史家再加其本族语之复数语尾-an，即成oghlānān。洪钧译为斡罗忽阑，谓即月伦太后母族斡罗忽讷（Ulqunut），误矣。Ordu或Orda、Ordo，为北族宫帐之称。

第二翼：

《亲征录》缺。

《史集》：Duvum Chīngīz Khan va farzandān va nukarān va kasānī az amīrān va amīr-zādagān va kubknan kih ba-khu sūsiyat ba-vai ta‘alluq mi-dāshtand

汉译：第二〔翼〕　成吉思汗及诸子、伴当、诸将领之随从人员、贵族、特别隶属于彼之护卫。

洪译：二翼为帝及帝之子弟与其从人并各族之子弟。

〔补记：kubknan，1952年斯米尔诺娃（O.I.Smirnova）俄文新译本第八七页作kazīktān。与贝勒津刊本比对，波斯文u与z形近，b与n乃音点错置。kubknan无意义，kazīktān元代音译为怯薛丹，此云护卫。〕

第三翼：

《圣武亲征录》：三哈初来之子奔塔出拔都、秃不哥逸敦、木忽儿好兰统阿答儿斤，察忽兰统火鲁剌诸部。

《史集》：Sivum Būrājū Bahādur az nasli Sam Qāchīūn aqa-y-i Qabul Khān az qaum i Jīrgīn kih shu‘ba az Karāīt and bā-qaum i Hidargin kih Muqaddam i īshān Mūqūr Qūrān būd az Nirūn va Būkūrī kih dar Khrānān bud az nasli ū budeh va qaum i Qūrlās az darlagīn muqaddam i īshān Chūrūqah

汉译：第三〔翼〕　出自合不勒汗（Qabul）兄（aqa）三哈出来（Sam Qāchūlai）家之奔塔出拔都（Būltāchu Bahādur），及克烈分部只儿斤部（Jīrgīn），及尼伦（Nīrūn）之阿答儿斤部（Hadargin），其将曰木忽儿好兰（Mūqūr Qūrān），在呼罗珊（Khorasan）之Būkūri即出自其家，及Dürlegin之火鲁剌思部（Qūrlās），其将曰Chūqūrah。

洪译：三翼为撒姆哈准之后人布拉柱把阿秃儿（见前），又有客拉亦特之分族人，又阿答斤人将曰木忽儿忽兰，又火鲁剌思人将曰察鲁哈。

三哈初来，贝本原文作Sam Qāchīūn，故洪氏译为撒姆哈准。但贝氏所引C本及D本作Sam Qājūlai，F本作Qākhulai，用《录》文校之，ch之音点有误，均当读为Sam Qāchūlai，兹据改。《中原音韵》“三”字属“咸监”韵，收声于-m。故三读作sam。与三哈出来之“三”字对音密合。洪氏译为撒姆，似无必要。贝本奔塔出作Būrājū，其所引异写虽有多种，但用《录》文校之，音点皆有误，但悉指引吾人读为Būltāchū，奔塔出即其正规之译读也。盖元代蒙文音节末尾为l者，音译绝大部分变为n，故Būltāchū译为奔塔出。

克烈有分族数支，均隶属于王罕，只儿斤其一也。（参见《史集·部族志》“克烈”条）

阿答儿斤，贝本作Hīdargin，兹据哀德蛮《史集·部族志》德文译本改正。其“阿答儿斤”条首句云：“成吉思汗时代，其统帅为木忽儿·好兰（Mūqūr Qōrān）”[3]。

察忽兰，贝勒津刊本引E本作Jauqūrqah。哀德蛮译本引Hammer本作Dschawerka，足证这个人名原为Chaqurah，抄写者将r与q易位，而字母ch之音点又错误，遂讹为Jaruqah。

据《部族志》，翁吉剌部分族“火鲁剌思族（Qūrlās）统帅Chāqūrah，在抗击泰赤兀之战中与成吉思汗结盟”。（参见贝勒津刊本，《丛刊》第七册，第二〇七页；哀德蛮《概况》第九四页）

Būkūrī，待考。

呼罗珊，贝本作Khranan，为Khorasan之讹。

第四翼：

《圣武亲征录》：鲜明昆那颜之子迭良统火力台、不答安辈为一翼。

《史集》：Chahārum pisarān i Sūrqadū Nōyān Darangī va barādarash Qūrīdāī va īshān az qaum i Nīrūn va Qīāt and baqaum i Būdāt kih ham az Nīrūn and

汉译：第四〔翼〕　Sūrqadū那颜之子迭良及其兄弟火力台，彼等出自尼伦及乞牙惕部，以及亦属尼伦部之不答阿惕部。

洪译：四翼为苏儿嘎图诺颜之子得林赤并其弟火力台及博歹阿特人。

鲜明昆与Sūrqadū对音不谐；迭良即Darangī。二名他处均未见。

Būdāt，《秘史》46节：“合阑歹的儿子争粥饭无上下，因此就做了不答阿惕姓氏。”蒙文budagha（不答安）译言饭。洪钧不用旧译，另译为博歹阿特，似无必要。

《史集·部族志》“不答阿惕”条：“成吉思汗时，其统帅为Ūridāī。在抗击泰赤兀之战中，不答阿惕部为成吉思汗之同盟军。”[4]此人即本翼之火力台。

不答阿惕为合兰台之子。合兰台乃孛端察儿之曾孙。阿兰·豁阿感光而生孛端察儿等兄弟三人。三子支裔，蒙古人以其禀受之异，称之曰尼伦。故不答阿惕亦属尼伦。

第五、六翼：

《圣武亲征录》：札剌儿及阿哈部为一翼。

《史集》：Panjum va shishum pisarān i Sūrqūqtū Būrgī Sachanah Bīgī va‘am-zāda-y-i ū T āichū va Jalāīr va Sūrquqtū Ya‘nī kih khāl bar andām dārd va Qīāt Būrgīn az nasl i ū and va amīr Nūrīn az Urūq i ū būd

汉译：第五、六〔翼〕　莎儿合秃·月儿乞（Sūrqūqtū Yūrgī）之子撒察·别乞（Sachah Bīgī）及其从兄弟泰出（T-āichū），及札剌儿（Jalāir）诸部。莎儿合秃者，身上有痣之谓。乞牙惕·月儿斤（Qīāt Yūrgīn）即出自其家，异密（amīr）Nūrīn其后裔也。

洪译：五、六翼为莎儿哈秃月儿乞之子薛彻别乞并其从兄弟泰出，及札剌亦儿人莎儿哈秃人，

依《秘史》第四八、四九节，合不勒汗有七子。长子斡勤·巴儿合黑，其子忽秃黑秃·主儿乞，忽秃黑秃·主儿乞有二子，一为撒察别乞，一为泰出。忽秃黑秃主儿乞又名莎儿合秃（译言有痣）主儿乞（《秘史》第一二二节）。依《史集》（洪氏《译文证补》页六——七），泰出为合不勒汗第三子忽秃黑秃蒙古儿之子，乃撒察别乞之族叔，相差一代。主儿乞又名月儿乞（Yūrgī）。帖木真与札木合分裂后，“主儿乞族人的莎儿合秃主儿乞的儿子撒察别乞、泰出二人一圈子……来相合了。”（《秘史》第一二二节）

乞牙惕·月儿斤意即乞牙惕部之月儿斤氏。依《史集·部族志》分类，合不勒汗之后称乞牙惕。而月儿斤氏为合不勒汗长子斡勤巴儿合黑后裔之部曲（见《秘史》第一三九节），故有是称。

《秘史》第一二〇节，帖木真与其伴当札木合分裂时，札剌亦儿族人薛扯朵抹黑带领阿儿孩哈撒儿、巴剌两个儿子投奔帖木真。依《史集·部族志》“札剌儿”条，成吉思汗西征时，穷追札兰丁逃渡印度河者，即此巴剌那颜。驻扎起儿漫边界之千户Ūqān及其Nūrīq Aqtāchī皆其亲属。aqta译言骟马，aqtāchī《秘史》译为笼马人。其兄阿儿孩哈撒儿那颜（Harqāi Nōyān）为右翼千户。（参见哀德蛮《概况》第三〇页）

第七翼：

《圣武亲征录》：忽兰、脱端二人为一翼。

《史集》：Haftum pisarān i Ūtūjūqū Dūārdāngī az jumlahy-i aqvām Qīāt va kasānī kih bi īshān mansūb va mukhsus bāshand

汉译：第七〔翼〕　Ūtūjūqū Dūārdāngī诸子，及乞牙惕诸部全体及隶属于彼等之人。

洪译：七翼为渥秃助忽、都朵端乞及其麾下。

据《秘史》第四八节，忽兰为合不勒汗七子中之第五子。成吉思汗之叔祖。元代著名之巴歹及乞失里黑二答儿罕即其子也客扯连之牧马人（adughuchin）。（《秘史》第一六九节）

脱端可能为合不勒汗幼子脱朵延·斡赤斤（Todoyan Otchigin）。

《史集》所举二名无考，贝本所引异写，亦差误莫辨。

第八翼：

《圣武亲征录》：忽都图·忙纳儿之子蒙哥怯只儿哥为一翼。

《史集》：Hashtūm farzandān Mūnkadū Qīān Chingshutva barādarān kih‘amm-zādagān i Chīngīz Khān and va qaum i Bāyā‘ūt az Darlagin muqaddam i īshān Ungūr

汉译：第八〔翼〕　蒙格图乞颜（Mūnkadū Qīān）之诸子敝失兀惕（Chingshut）及诸弟，皆成吉思汗之从兄弟，及朵儿勒斤之巴牙兀惕部（Bāyā‘ūt），其将领曰汪古儿（Ungūr）。

洪译：八翼为蒙格图乞颜之子程克索特及其弟，皆为帝之从兄弟，又巴牙兀特酋曰翁古儿。

蒙格图乞颜为把儿坛把阿秃儿长子，成吉思汗之伯父。《秘史》第二一三节：“成吉思汗再对蒙格秃·乞颜的子汪古儿厨子说：‘在前你与这脱忽剌兀惕三姓、塔儿忽惕五姓、敝失兀惕、巴牙兀惕的两种与我做着一圈子。……如今你要什么赏赐。’汪古儿说：‘……巴牙兀惕姓的兄弟每都散在各部落里有，我欲要收集者。’成吉思汗应许了，说：‘你收集了做千户者。’”按，元代蒙古、钦察、康里三族均有巴牙兀惕氏（伯岳吾）。据《史集·部族志》“巴牙兀惕”条，蒙古之巴牙兀惕又分为草原与河滨两支。在抗击泰赤兀之战中，大部分巴牙兀惕人与成吉思汗同盟，为组成十三翼之一翼。（见贝勒津刊本，《丛刊》第七册，第二三三页）

依《史集》（洪补卷一上），“蒙格秃乞颜有子甚多，长曰敝失兀惕（洪译为程克索特）率蒙格秃乞颜部众以助十三翼之战。”此与《秘史》传说不同。依《史集·部族志》“巴牙兀惕”条，汪古儿属巴牙兀惕氏，一二〇六年受封为千户。蒙古破金中都，汪古儿受贿失宠。（见哀德蛮《概况》第一五六页；《秘史》第二五二节）《史集》与《秘史》所记实为一人。而所以歧异若是者，则所据之传说不同，吾人未可是此而非彼也。

第九翼：

《圣武亲征录》：答里台、火察儿二人，及朵忽兰、捏古思、火鲁罕、撒合夷、嫩真诸部为一翼。

《史集》：Nuhum Dārītāī Ūtchigīn‘amm……va Quchar‘am-zādah-y-i ū pisar i Nakūn Tāīshī va Dālū az khveshān i īshān va qaum i Dōqolāt az Nīrūn va aqvam i Nagūz va Qūrqan va Saqāīt va H.jīn az Darlagīn

汉译：第九〔翼〕　叔父答里台斡惕赤斤（Dārītāī Ūtchigīn）……及其从兄弟忽察儿（Quchar）。忽察儿者捏坤太石（Nakūn Tāīshi）子也。及其族人Dālū，及尼伦之朵忽兰（Dōqolāt），朵儿勒斤之捏古思（Nagūz）、火鲁罕（Qūrqan）、撒合夷（Saqāīt）、嫩真（Nūnjīn）诸部。

洪译：九翼为答里台斡赤斤及捏坤太石子火察儿，族人达鲁，并都黑剌特，努古思火儿罕，撒合夷特，委神诸部。

成吉思汗之父，兄弟四人。长，蒙格秃乞颜；次，捏坤太石；三，汗父也速该；四，答里台斡赤斤。《秘史》第一二二节，帖木真离开札木合后，“答里台斡赤斤一圈子也来了”。“那时又离开札木合的……捏坤太子的儿子忽察儿别乞的一圈子，……他们从札木合那里来到乞沐儿合小河的阿亦勒·合剌合纳地方会合了”。

依《秘史》第四六节，朵忽剌歹为孛端察儿四世孙，故属尼伦。《史集·部族志》记朵忽剌惕氏在泰赤兀之战时与成吉思汗联盟。（参见哀德蛮《概况》，第一八一页）

Nagūz（捏古思），依《史集》，相传蒙古遭他族之难，逃入阿儿格乃衮（Argāna Qūn）者仅二人，一曰乞颜（Qīān），一曰捏古思（Nagūz）。乞颜之后曰乞牙惕；捏古思之后，仍称捏古思，所谓朵儿勒斤（Darlagīn）之捏古思是也。又察剌合领忽娶寡嫂为妻，生子曰建都赤那（Kandū chīna），曰玉律赤那（Ūlukchīn Chīna），其后为赤那思部。赤那思即《元史·宗室世系表》之直拏斯，斯（s）为复数，意为狼之集团也。[5]此部为尼伦之一支。故依《史集》之说，此乃尼伦之捏古思，虽与朵儿勒斤之捏古思同名，但族属迥异。

Qūrqan（火鲁罕），《秘史》无火鲁罕，故前人不能定火鲁罕是人名抑部族名。今据《部族志》考之，知其确为部族名，而非人名，盖《部族志》设有专节，叙述此部，不仅在第九翼中火鲁罕与其他三部族并列也。《部族志》叙述此部，亦称其于成吉思汗与泰赤兀战时，与汗结为同盟。[6]

Saqāīt（撒合亦惕），《部族志》（贝勒津刊本，《丛刊》第七册，第一一八页；哀德蛮《概况》，第一二九页）记其在泰赤兀之战时亦为成吉思汗同盟军。

Nūnchīn（嫩真），洪译为委神，即《元史》之许兀慎，《辍耕录》之忽神，后又译为呼神。王氏不信洪氏之说，以为系《秘史》温真撒合夷之温真。然则所谓委神者究为忽神乎？抑为温真乎？抑另为一部乎？吾人于解答此问题之前，须先订正此字之波斯文写法。洪氏所译之委神在拉施都丁书至少凡三见，除贝本之H.jin外，贝氏尚引有九种异写。[7]

吾人比较诸本写法，都指引吾人应读为Nūnjīn。本翼嫩真，与波斯本之Nūnjīn，对音密合。

嫩真之为部名，又可以《部族志》证之，《部族志》“斡罗纳儿”（Ūrnāūt）条末尾明言Nūnjin与Kelengut同出一族。[8]此字贝本作Qūjīn，哀德蛮《概况》作Nūnjīn，又作Naubedschin。[9]据其译例考之，固不难知此字仅n母之音点倒置而为b也。

至于王氏谓嫩真即《秘史》之温真，其说亦是，惟王氏仅以温真与撒合夷并举为理由，而未言嫩、温差异之故。按嫩（nun）与温（un）之蒙文写法，所差仅一音点耳，盖明初翻译《元朝秘史》，所据抄本，已误嫩真为温真也，此种笔误，在《蒙古源流》蒙文本中例证甚多，可资参照。至于吾人所以是嫩真而非温真者，则以其有波斯文写法Nūnjīn作证也。

第十、十一翼：

《圣武亲征录》：忽都剌可汗之子搠只可汗为一翼。按坛为一翼。

《史集》：Dahum Jūchī Khān pisar i Qūtūlah Qāān kih‘am-zādah-y-i Chīngīz khān būd va atbā‘va ashyā‘iū Yāzdaham Āliān kih ham pisar i Qūtūlah Qāān būdeh ast

汉译：第十〔翼〕　忽都剌合罕（Qūtūlah qāān）三子搠赤汗（Jūchī khān），为成吉思汗之从兄弟，及其从属。

第十一〔翼〕　按坛（Āltān），亦忽都剌合罕之子。

洪译：十翼为忽都剌哈汗之子拙赤汗及其从人。

十一翼为阿勒坛，亦忽都剌之子。

《秘史》五一节：忽图剌合汗生三子。一名拙赤，一名吉儿马兀，一名阿勒坛。《元史译文证补》卷一上七页，忽图剌合汗长子拙赤罕率部下千人从成吉思汗，次子阿勒坛叛附王罕。〔补记：斯米尔诺娃俄文新译本，拙赤罕及阿勒坛皆合答安把阿秃儿之子。意者洪氏改《史集》以迁就《秘史》乎？〕

按：按坛贝本作Āliān，t之音点倒置，误为i。此可由中文校改，并有贝氏所引C、D、E三本写法作证。

第十二翼：

《圣武亲征录》：共吉牙部塔降吉拔都统雪干、札剌吾思为一翼。

《史集》：Duwāzdahum Dā'qī Bahādur az qaum i Qingqīāt kih az Nīrūn and va qaum i Sūgān ham az qaum i Nīrūn

汉译：第十二〔翼〕　尼伦族共吉牙部（Qingqīāt）之塔吉拔都（Dā'qī Bahādur），及亦属尼伦族之雪干部（Sūgān）。

洪译：十二翼为答忽巴阿秃儿及晃火攸特人速客特人。

此翼今本《亲征录》不具，仅见明《说郛》本，其首先发见之者为柯劭忞氏，[10]故洪氏称此翼无考。惟此翼虽由柯氏发见，而《新元史》却未采入，殆柯氏于十三翼全袭洪译《史集》之文，为体例所限，所以弃而弗取欤？

塔降吉，洪译Dā'qi为塔忽，惜手头无贝勒津俄文译本，未能知其误译之故。《秘史》第一二〇节有速勒都思族人塔乞，《元史·后妃表》顺帝有答己妃子，似为Dā'qi之音译。然则塔降吉之降，殆为衍文。

Qingqīāt，洪译为晃火攸特。柯史《氏族表序》译为亨力希牙特。二人均误，实即本翼共吉牙。柯氏《部族考》，实本哀德蛮之《不动摇之铁木真》一书。其书氏族部分，必为哀德蛮氏所译《史集·部族志》（即《古突厥、塔塔儿及蒙古民族概况》）之节本。在此书中，哀德蛮误译Kingkiat为Kinegkiat，柯氏之亨力希牙特，即本于此。哀德蛮误读ng为neg之例甚多。如晃豁坛误读为Kunegketan，柯氏从之，译为昏乃克喝坛；兀良哈误读为Urianegkah，等等。哀德蛮误读，柯氏踵之。苟不用波斯与中国史料直接校勘，莫能知其为何部矣。

王氏补出此翼，在初期蒙古史料方面实为一种贡献。惜为洪译所误，于部族名称之勘同，仍未得进步，殊可惜也。

拉施都丁《部族志》有Qingqīāt部专条。大意云，此部亦属尼伦。泰赤兀之战，与成吉思汗同盟。其将曰塔吉拔都（Daqi Bahādur）。[11]Daqi即塔降吉也。

《秘史》第一二〇节有轻吉牙歹一人，斡勒忽纳部人。轻吉牙歹即Qingqiatai，其人以轻吉牙惕部名为名也。此人之名，《秘史》第二〇二节作轾吉牙歹。轾乃轻之误写。本翼共吉牙当即轻吉牙惕。

雪干，即Sūgān。洪氏译为速客特亦非无因。Sūgān在哀德蛮《概况》，第十三页中，正作Sugat。波斯文音点错置，n误为t，乃常事。但贝勒津刊本原文为Sūgān，洪译未免擅改原音，故意迁就《秘史》速客之名矣。据《史集·部族志》，此族亦出自尼伦，泰赤兀之战，与成吉思汗同盟。（哀德蛮《概况》，第一八六页）

第十三翼：

《圣武亲征录》：建都赤那、玉烈贞赤那二部为一翼。

《史集》：Sezdahum Kandū Chīna va Ūlukchīn Chīna az farzandān i Charaqah Līngqūm va īshān-rā Nagūz gūy-and līkin nah Nagūz i avvalin and Chih īshān Nīrūn and chunānchih dar shu‘ba-y-i Tāījīūt

汉译：第十三〔翼〕建都赤那（Kandū Chīnah）及玉烈贞赤那（Ūlukchīn Chīnah），出自察剌合领忽（Charaqah Lingqum）之后，彼等号捏古思（Nagūz），但非老捏古思。因彼等为尼伦派，故在泰赤兀部支族中。

洪译：十三翼为更都赤那、乌鲁克勤赤那之后努古思人。

赤那思部虽为泰赤兀族之支派，但泰赤兀之战却与成吉思汗同盟。察剌孩领忽兄死而妻其嫂，生二子，一曰更都赤那，一曰玉律贞赤那。蒙语Chino译言狼，chinos乃chino之多数。蒙古语gendu意为雄，ülükchin意为雌，故《史集》特别解释二子之名为雄狼（gurg-i nar）及雌狼（gurg-i māda）赤那思部即此二子之后。此族亦称捏古思。此外，蒙古多儿勒斤系亦有一部号捏古思。见本文关于第九翼之考证文字。

依《秘史》第四七节，“察剌孩领忽生子名想昆必勒格，想昆必勒格生子名俺巴孩，就做了泰亦赤兀惕姓氏。察剌孩领忽收嫂为妻，又生一子，名别速台，就做了别速惕姓氏。”依《部族志》（贝勒津刊本，《丛刊》第七册，第一八五页；哀德蛮《概况》第七九页），“更都赤那与玉律贞赤那之后裔，及察剌孩领忽与别妻所生子之后裔，俱为泰赤兀族之祖先。”两种传说，互不相同，姑两存之。

一九四〇年　于成都华西坝

（原载华西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集刊》一九四〇年第一卷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