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部断事官的设立

三、五部断事官的设立

元代吉利吉思是西北叛王阿里不哥等的根据地,阿里不哥失败后,元朝政府为了发展这一广大地区的经济,巩固其西北的统治,从中原地区迁移来大批军人、匠户与农民,设置各种行政机构,以增强其在这个地方的政治军事力量。

至元七年(一二七〇年)元朝政府任命保定路完州刘好礼为吉利吉思等五部断事官,治益兰州[71]。根据考古发掘,断事官的治所,也就是所谓“大营盘”[72],在今日乌鲁克木河左岸之厄列格斯河下游[73]。

据《元史·地理志》,刘好礼所管辖的五部,是吉利吉思、撼合纳、谦州、益兰州和乌斯。五部之外尚有昂哥剌部,由于它附属于吉利吉思,不是独立部落,在名义上举吉利吉思也就包括昂哥剌部了。所以至元三十年(一二九四年)土土哈平定海都叛乱进取吉利吉思时,也是说他“收五部之众”[74]。

这五个部落的方位,参见南京大学《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第一期陈得芝:《元代岭北行省诸驿道考》“四,乞里吉思至外剌站道”。文中指出:乞里吉思在今叶尼塞河上游,憨合纳思在今贝克木河流域,乌儿速(即乌斯)在今贝克木河支流乌斯河地区,兹不赘。“谦州以河为名,在吉利吉思东南,谦河西南,唐麓岭之北”[75]。据此,谦州即今克木池克河流域。《史集·部族志》“吉利吉思”条:“吉利吉思和欠欠州是两个互相毗邻的地方,它们两地组成一块领土”[76],所以欠欠州和吉利吉思常常连在一起讲。

吉利吉思的属部昂哥剌,幅员广大,不仅限于今日安哥拉河流域。依现在的地理观念,昂哥剌河流入叶尼塞河,下游仍名叶尼塞河。元代昂哥剌河的意义却与今不同,《元史·地理志》说谦河“注于昂哥剌河,北入于海”[77],是两河汇流后,下游称昂哥剌河,不称谦河。《史集》吉利吉思部亦说“昂哥剌河直流到亦必儿·失必儿之地”[78]。失必儿是林木中百姓最北的部落,那末昂哥剌部的版图包括今日叶尼塞河下游直达北冰洋了。也就是说现代叶尼塞河流域全部在五部断事官刘好礼的管辖之下,所以刘好礼曾亲到昂哥剌去调查“盎吉剌日不落,只一道黑气遮日”的北极景色[79]。

吉利吉思等五部之地,是元朝政府防御西北叛王的根据地,由于这一地区的经济落后,粮食及日常用品等一切生活资料极端缺乏,在当日交通运输条件下,从中原地区送去大量物资是万分艰难的。所以成吉思汗在征服林木中百姓之后,西征之前,便把中原的工人和农民向漠北、吉利吉思、欠欠州等地大量迁移[80],从事工农业生产,来解决驻军的给养问题。迁去的匠户、农民、军人既多,就不能不分门别类设立各种行政机关负责管理工农业的生产,大体说来,这里管理手工业的人匠局可分军用和民用两种,主要设立在欠州:

一、“欠州武器局,秩正五品。大使、副使各一员”[81]。公元一二一九年,成吉思汗准备西征的时候,冀州贾塔剌浑已受命率炮军进驻谦州[82]。忽必烈初年(一二七〇年)“徙谦州甲匠于松山”[83]。谦州这个西北军事重地,设置制造、修理和管理武器的机构,是必然的。

二、这里的居民不会制作杯皿;过河使用独木船,不会制造舟楫;地沃衍宜稼,产好铁,但不会铸作农器。刘好礼向大都朝廷报告这些落后的情况,政府便派遣工匠,教导当地居民学习抟埴、冶炼、制造舟楫等技术,来提高五部居民的生活水平[84]。

在成吉思汗西征的时候,俭俭州已有汉匠千百人从事织绫罗锦绮[85]。这里各军种的衣裘等物当然都是这些汉匠承担制造的。一二六九年“赈欠州人匠贫乏者米五千九百九十九石”,足证这一地区工人的众多了[86]。

阿巴干盆地和都波盆地盛产鱼类。例如贝克木河各支流及湖泊就有十种左右的品种,所以这里也迁来专门制造渔具的工人[87]。

《元史·地理志》欠州“地沃衍宜稼,夏种秋成,不烦耘耔”[88]。元朝在这里既驻大军,又迁来大量人匠,依靠当地居民生产的粮食供应,是不可能的,所以元朝政府利用当地有利条件,从事屯垦。屯田有两种:一为军屯,一为民屯。屯田军人的衣裘农具渔具等物都须由元朝政府供给[89],所以主要是民屯。

阿巴干平原及都波盆地中部气候和土壤都是比较适宜于人类生活的地方,在靠近河流能取水灌溉的台地,就有农田可以种植麦子、黍子和其他农作物,如查丹河谷中部就是好例。现在伊利克木河和帖米尔苏格河沿岸有复杂的水利工程遗迹,乌由克河及图兰河流域为灌溉而修筑的拦河坝遗迹也宛然俱在[90],都证明往昔某个时期这里工程技术的水平是很高的。这些水利工程遗迹是什么时代遗留下来的?是什么人的手泽?当地人民的答案很简单:是成吉思汗教导的。

在乌梁海人中间,“成吉思汗至今犹被崇拜为神明,一切好事都归功于这个蒙古伟大首领,他们说,他教他们播种小麦和修筑灌溉沟渠”[91]。这种传说只能说明成吉思汗在北方民族中的历史地位,与农作物种植和水利工程的建设,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成吉思汗是弯弓射大雕的能手,拿锄头种田地,却是外行。

《元史·世祖纪》至元九年(一二七二年),“减乞里吉思屯田所入租,仍遣南人百名给牛具以往”[92]。元朝建都北京,不就近派遣北方“汉儿”而派遣淮河以南的“南人”百名去叶尼塞河流域屯田,必有原因。北方几乎全是旱地,水利很不发达;南方种水稻,农民对于如何修渠灌溉是内行,因此我们认为欠欠州各地水利工程遗迹,必是元代迁去的“南人”农民修建的。

手工业方面的衣服、农具、渔具、陶器等等要贮存,农业方面收获的小麦大麦各种农作物也需要仓库收藏,刘好礼遂建立“库廪”,来解决贮存保管的问题。

欠欠州产矿盐和海盐,盐有红色及青黑色两种。我国江南地区多食海盐,所以从欠欠州南归的人,往往把这种“或方而坚、或碎而松、或大块可旋成盘者”的欠州食盐携回,分赠亲友。当时欠州的“大营盘处亦以此为课程抽分”,所谓大营盘当即五部断事官的机关,此种税收在刘好礼任断事官时曾一度蠲免[93]。

忽必烈平定阿里不哥后,把欠欠州吉利吉思等部地——他母亲的分地,作为镇压西北叛王的基地。无论是迁移中原地区的工人和农民,或是派遣军队到那里,都必须把交通运输条件加以改进,断事官刘好礼至元七年(一二七〇年)到达后,就开始设置“传舍”,以利行旅。到至元廿八年(一二九一年)元朝政府更进一步正式组织吉利吉思到外剌的六处驿站(从略)。兹仅将这一地区的南北交通情况略作说明。

蒙古时代传说昂哥剌河流到与海为邻的地方,那里到处是白银,居民的一切用具器皿都是白银制造的。忽必烈母亲唆鲁禾帖尼的漠北分地是吉利吉思和欠州,距“北海”不远,传说她曾派三位异密(长官)率领一千人乘船去这个到处是白银的地方,后来当然失败而返[94]。

成吉思汗建国以后,蒙古北方已无敌人,为了摸清极北的情况,他的儿子窝阔台派遣和端等人深入“北海”进行调查。他们往返数年,远达北极圈,“得日不落之山”[95]。和端等“北海”调查团所走的道路,应是从和林到欠州,再由欠州遵三异密经行的那条沿谦河昂哥剌河而达“北海”的路。

“西起阿尔泰山东至贝加尔湖,沿中俄边界的全部地带,是深林密菁,人口稀疏,蹊径稀少的山地”[96],若从和林到北极去,就当日情形看,只有通过欠欠州最为方便。益兰州所在地是谦谦州盆地的中心,从这里越过较易通行的沙宾达巴或库尔吐石山口,不过三天至五天[97],就可到达唆鲁禾帖尼驻冬之地吉利吉思(阿巴干草原)。再从此出发,利用三异密所行之路,便可到达北极。所以欠欠州盆地的道路是连接蒙古和西伯利亚最重要的交通大道,是长途旅行的补给站。

“在查库尔河谷和克木池克河之间,有一条建筑得很好的古路,宽六码,高出周围草原的地平面之上,路两边都有濠沟。路面和英国的公路一样平,也象英国用碎石筑的公路一样好。……这里所说的两个地点之间道路笔直,相距约五十英里。我们不能相信任何规模的商业需要建筑这样惊人的道路。它的目的依然是费解的。道路经过的地方不须筑路就能通行运输。这里土地是坚硬平坦的草原,适宜于任何交通运输;所以筑路似乎是一种浪费劳力的蠢事。……从它的现状我们所能推测的是这个地区必定曾一度非常重要,有更多的旅行队习惯使用这条大道,在蒙古和西伯利亚之间,存在一种更大的交通量……古道的大部分能适用于车辆运输”[98]。

D.卡拉塞的猜想是正确的。欠欠州这个地方在元朝确实非常重要。管理吉利吉思等五部的断事官治所益兰州,不仅是元代欠欠州吉利吉思广大地域的政治中心,工人农民众多,往来频繁,而且是军事要地,军队给养的运输尤其重要。元军大将玉哇失曾与叛王海都军战于亦必儿·失必儿[99],土土哈“师次欠河,尽收吉利吉思等五部之众,屯兵守之”[100]。没有宽广坚固的大道负担这样庞大的运输量,如何能完成平叛的任务?查库尔与克木池克之间残存的一百五十里古道,只能是元朝欠欠州断事官或通政院、兵部奉中书省命令修筑的驿路遗迹。卡拉塞不读中文史料,根据霍渥思《蒙古人史》怀疑这条古道是清初(一六五七年)蒙古西北阿尔泰诸汗中的一个头目修筑的蒙古通往西伯利亚蜿蜒曲折道路的一部分[101],是完全错误的。

元代天文学家郭守敬最重实地测验,至元十六年(一二七九年)元朝统一全国,版图辽阔,他自南向北从“南海”北极出地十五度起,每隔十度设立一个测景所,最北的一个设在“北海”,北极出地六十五度。每所由正副两位监侯官领导着十位星历生,携带着“为四方行测者所用”的天文仪器,进行野外观测[102],这样一个规模可观的科学测量队伍,没有一条供应无匮乏之虞的交通线是不堪设想的。根据当日交通情况,他们只有从大都经和林到五部断事官治所益兰州,越过萨彦岭山口到吉利吉思,再从那里遵循唆鲁禾帖尼派人寻找白银的道路北上最为方便合理了。

至元二十四年(一二八七年)复置尚书省,以畏兀儿人桑哥为平章政事。在桑哥专政期间(至元二十四——二十八年),“许多回回商人从火里、巴尔忽及吉利吉思来到可汗的都城”(北京)[103]。二十八年(一二九一年)设吉利吉思至外剌驿站。这些在吉利吉思逐利的商人这年赴大都,必然是利用这条新修的驿路。

一二八〇年刘好礼回大都,不久任吏部尚书。一二八三年“刘好礼以吉利吉思风俗事宜来上”[104],可惜这些资料没传下来。元朝既在欠欠州吉利吉思各地进行工农业建设,当然就出现许多居民点和城镇。根据近年考古家在厄列格斯河流域和沙戈纳尔等地的发掘,就有准—帖列克、奥依玛克等遗址[105]。

十世纪的《世界境域志》(Hudūd al-‘Ālam)说黠戛斯只有一个城,名欠州(Kemidjkat),他们的可汗居其中,无其他城市或村庄而只有帐幕。十一世纪葛尔底西(Gardizi)说黠戛斯可汗的都城在那些山(贪漫山Kūkmān,Kögmen)北七日程[106]。

十四世纪初波斯拉施都丁说在这个地方有许多城市和村庄,并指出Qīqās城临昂哥剌河[107]。

《世界境域志》及葛尔底西的地理知识是否完全正确,姑不论,即使各有所本,时代不同,定居的人数有差异,居民点的多寡自然也就有别了。黠戛斯在十至十一世纪间(辽代)只有一个都城无其他城市是可以理解的。拉施都丁著书于十四世纪初,当时五部之地有军屯民屯、诸色匠户、人匠局、驻军、仓库、传舍以及各种行政机构和各种官吏[108],和中原地区差不多,拉施都丁说那里有许多城市和村庄,当然是必然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