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答剌罕考增补
(一)元俞希鲁《至顺镇江志》卷九页九梁相《大兴国寺记》:
薛迷思贤(Semizkent)[1]在中原西北十万余里,乃也里可温(Erkegün)行教之地……公(马薛里吉思,Mār Sergis)之大父可里吉思(Körgüz),父灭里,外祖撤必,为太医。太祖皇帝(成吉思汗)初得其地,太子也可那延(Yeke Noyan)病,外祖舍里八(Sharbat)马里哈昔牙(Mār Hasia)徒众祈祷始愈。充御位舍里八赤(Sharbachi)本处也里可温答剌罕(Darqan)。
吾人于此,又得一成吉思汗时代之答剌罕。据梁相撰记,马薛里吉思外祖对太子也可那延有恩,故膺受答剌罕封号,此与吾人所已求出之封赠原则,完全相合。所谓太子也可那延者,即成吉思汗幼子拖雷也。按拖雷此号,《圣武亲征录》、《元史》及《史集》均见著录。《圣武亲征录》:
壬申(应为癸酉),四太子也可那延、赤渠驸马(Chigü Gürgen)率兵尽克德兴境内诸堡而还。
《元史·太祖纪》八年,“攻德兴府,皇子拖雷、驸马赤驹先登,拔之。”二书所纪,同为一事,录用其号,纪其用名耳。王国维《圣武亲征录校注》并引《元史·祭祀志》(卷七四)睿宗主题曰“太上皇也可那颜”以证之。至于波斯材料方面,拉施都丁《史集·太祖本纪》所记更详。
四子图里(Tūlūi,史作拖雷)亦称也可那延,又曰兀鲁黑那颜(Ulugh Noyan),义皆为大。……拖雷(Toli)义为镜,薨后蒙人讳言图里,称镜为库思古(Küzkü),突厥语镜也。[2]
按西欧文字Sherbet、sorbet、scherbett乃阿拉伯文sharbat之借字,为一种清凉饮料。舍里别赤者,制造舍里别之人也。
古叙里亚文Mar[3],义为师。Hasia[4]义为圣。Mar Hasia乃景教对主教之称呼[5]。然则“公外祖舍里八·马儿·哈昔牙徒众”一语,意义殊欠明晰,殆“大兴国寺记”之作者,对上举诸字字义不甚了然也。大抵拖雷于西征途中病危,马薛里吉思外祖为景教主教,以所制舍里别饮拖雷,并率其徒众为之祈祷,拖雷适于是时病除,成吉思汗感其救济之恩,因赐以答剌罕号以酬之。
(二)《元史》卷二二四《忙哥撒儿传》:“宪宗既立,察哈台之子按赤台等谋作乱,刳车辕,藏兵其中以入。辕折兵见,克薛杰见之,上变。忙哥撒儿发兵迎之。按赤台不虞事遽觉,仓卒不能战,遂悉就擒。”志费尼《世界征服者传》、拉施都丁《史集》均详载此事,谓窝阔台诸孙失烈门、脑忽、脱脱三王合谋,阴辇兵器来赴蒙哥即位大典,企图作乱。适有蒙哥之司鹰者(Qushchi)克薛杰(Kesege)因寻觅失驼,误入其军中,发现车上满载兵器,急驰还告变。蒙哥遂遣忙哥撒儿等率兵捕三王。为酬报此次功劳,乃授克薛杰以答剌罕之号,赏赉甚厚云。[6]
(三)《元史·世祖纪》言邢州有两答剌罕,未举其名。据《元文类》卷二五刘敏中撰《丞相顺德忠献王碑》,丙申年(一二三六年)启昔礼受封顺德以为分邑(邢州即顺德,今河北邢台)。然则所谓邢州两答剌罕者,乃乞失力黑、巴歹之后裔也。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八六《元史·太宗纪》“孛鲁带、邢州”条,据《太宗本纪》及《食货志》“岁赐”条亦曾言之:
《世祖纪》邢州有两答剌罕,其一为启昔礼(Qishiliq),即哈剌哈孙(Haraghasun)之大父,其一《太祖纪》所谓把带(Badai),即[食货志之]八答子也。
(四)南俄金帐汗国,亦有答剌罕制度,其特点约与波斯伊利汗国同,顾刻下流寓西川,莫由见俄国史料,仅能由普通俄史稍得消息耳。
十三世纪俄国分裂最甚,往往一小王公,富强尚不及一大地主。迨十四世纪,反抗遂起。各大城王公,力图恢复境内主权。大抵自称大王(Velikii Kniaz'),而强制其境内小王纳款称臣,凡拥有大量产业之寺院或地主而隶属于小王者,大王必尽力夺取其管辖权。其法即以所谓答剌罕(tarkhan)之免释状颁与多数僧俗地主也。就一方面言,此种免释状允许地主对其产业领域内人民有管辖权,就另一方面言,除大王外,则解除其对任何人之隶属关系。[7]
(五)《秘史》tusa译为恩,动词tusala一译为“济”,成吉思汗用答剌罕封号以报恩人,则动词“济”字,更足表示此制之特点矣。盖成吉思汗功臣虽多,一旦身临危险,未必即能得其济,换言之,功臣对可汗本人是否有济,乃可遇而不可求之机会,遇此机会而能济其危者,其人即为“家人”、为“圉人”,亦必以答剌罕之名号及特权授之。
(六)十七世纪末法人彼第思(Petis de la Croix 1622—1695)受路易十四宰相哥勒白尔(Colbert)命,著《伟大成吉思汗传》(一七二二年英译本名History of Genghizcan the Great)。书中引用Abu'l-Faraj(1226—1286)《历代史略》,列举答剌罕所享之特权,顾Abu'l-Faraj书中关于蒙古史部分之材料,悉取自志费尼《世界征服者传》,故其所举特权,悉与巴托尔德《蒙古入侵时之突厥斯坦》第三八五页所引者同。
(原载华西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集刊》一九四一年第一卷第四期)
[1]薛迷思贤之贤,乃坚之误。陈援庵先生著《元也里可温考》业已指出,贤坚二字,上半全同,“思贤”二字又常作人名,殆妄人改之也。按突厥语Semi华言肥,Kend华言城。薛迷思坚译言肥城,今撒马尔罕。
[2]洪钧:《元史译文证补》卷一下,第三三页;《多桑蒙古史》,冯承钧汉译本第二〇六页。
[3]唐代摩尼教亦用Mār一字称教士,此云师,译音为“米”。参阅《通报》,一九一三年,第七八九页;冯承钧汉译:《摩尼教流行中国考》第八页。
[4]牟尔(C.Moule):《一五五〇年前中国的基督教徒》(Christians in China before 1550),一九三〇年,第一四七页。
[5]《通报》,一九一四年,第六三七页。
[6]〔补:志费尼和拉施都丁二人书,五十年代以后都有欧洲文字译本。此椐《世界征服者传》,博埃尔(J.A.Boyle)英文译本,第五七四——五七六、五九五页;《成吉思汗的继承者》,即《史集》第二卷,博埃尔英文译本,第二〇七——二〇九、二一七页。〕
[7]巴托尔德:《中亚突厥史十二讲》,德文版,第二三三——二三四页;G.威尔那茨基:《俄国政治及外交史》,一九三六年,第一一八页。